第2章 直面渣男
許瑤踩著青磚翻過院墻時,桂花枝椏勾住了碎花襯衫的第三顆盤扣。
前世她總把孫志強愛聞的茉莉皂角縫在領(lǐng)口,如今倒省得心疼,用力一扯便拽斷了線頭。
堂屋門簾被掀起的剎那,孫志強攥著搪瓷缸的手抖了抖。
昏黃煤油燈下,三姐白藕似的手臂正搭在他后頸,指尖還沾著替孫母熬藥的烏色藥汁。
“瑤瑤怎么這個時辰......“孫志強慌忙推開三姐,搪瓷缸磕在炕沿發(fā)出悶響。
他瞥見許瑤冷冽的眼神,喉結(jié)滾動著摸出塊皺巴巴的奶糖,“供銷社新來的什錦糖,特意給你留的?!?p> 許瑤看著糖紙上黏著的褐色藥渣,忽然想起前世女兒發(fā)燒那夜,自己冒雨跑了二十里路求來的退燒藥,最后卻出現(xiàn)在三姐兒子書包里。
她抬腳碾碎滾落腳邊的糖塊,桃木窗欞將月光割成碎銀,正落在那件繡著“三“字的男士背心上。
“退婚。“
兩個字驚得灶臺上的藥罐咕嘟冒泡。
孫志強愣怔片刻突然笑出聲,沾著藥汁的手就要來摟她:“上回鬧著要紅皮鞋,這回又學(xué)城里人搞退婚?“他手指蹭過許瑤衣襟時,中藥味混著三姐常用的蛤蜊油香氣,熏得人作嘔。
“去年臘月你爹咳血,你說公社任務(wù)重回不來,其實在幫三姐挑水窖?!?p> 許瑤甩開他退到月光里,院角的蓖麻葉在夜風(fēng)里沙沙作響,“上個月我納鞋底換的糧票,你說給守堤民兵買慰問品,轉(zhuǎn)頭就變成了三姐兒子的新書包?!?p> 孫志強臉色驟變,炕桌上的煤油燈被他掃落在地。
三姐嬌呼著跳開,繡著并蒂蓮的棉布鞋面還是濺上了滾燙的燈油。
“許叔還在炕上咳著,你就這么咒自家人?“孫母裹著補丁摞補丁的夾襖沖出來,枯瘦手指幾乎戳到許瑤鼻尖,“當(dāng)年要不是你爹跪著求,我們孫家能要個病秧子當(dāng)媳婦?“
許瑤反手亮出藏在背后的青磚,磚縫里鉆出的蜈蚣正簌簌掉著土渣:“嬸子記性差,當(dāng)年洪水沖了糧倉,是誰家連夜卷鋪蓋要逃荒?“
她故意抬高聲音,引得隔壁王嬸家的狗狂吠起來,“孫志強往公社遞的救災(zāi)報告,還是我爹教著寫的!“
圍墻上探出幾個晃動的黑影,不知誰家媳婦噗嗤笑出聲。
孫母抄起笤帚就要打,卻見許瑤突然蹲下身,指尖撫過青磚上暗紅的痕跡:“去年立冬,志強哥說替我爹找藥,背回來二十斤浸水的陳糧——當(dāng)時這塊墊糧垛的青磚,染的就是我爹咳的血吧?“
夜風(fēng)卷起晾衣繩上的男士背心,那歪歪扭扭的“三“字正蓋住孫母煞白的臉。
孫志強突然暴起拽住許瑤手腕,卻在觸及她腰間硬物時僵住——公社公章硌在他虎口的疤上,那疤還是替三姐砍柴時落的。
“鬧什么鬧!“
村長裹著軍大衣撞開院門時,曬谷場的麥秸垛正沙沙往下掉渣。
他身后跟著的會計舉著賬本,手電筒光柱里飛舞的塵絮,像極了前世紛揚的紙錢。
孫志強喉結(jié)急促滾動,月光將他投在磚墻上的影子扭曲成困獸。
三姐突然嬌弱地咳嗽起來,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卻悄悄勾住了村長的衣擺。
曬谷場方向傳來紛沓的腳步聲,不知哪個眼尖的瞧見了會計手里的賬本。
孫志強盯著許瑤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牛皮紙角,突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那個追著他要糖紙的小姑娘,眼里淬著的寒光竟比公社新發(fā)的鐮刀還利。
院墻外此起彼伏的竊語像漸漸收緊的漁網(wǎng),勒得他后背滲出冷汗——那件繡著“三“字的背心,此刻正在夜風(fēng)里招搖成刺眼的旗。
月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跳動的銀魚,許瑤疾走的影子驚起了草垛里的蟋蟀。
村委會斑駁的木門虛掩著,透出的煤油燈光在門神畫像上割出明暗交錯的裂痕。
“當(dāng)年知青返城的名額,您作保時說過'公道自在心'?!霸S瑤指尖叩著條案上蒙塵的搪瓷缸,缸底還結(jié)著去年秋茶的褐色茶垢。
她故意將沾著蜈蚣土的青磚往桌角一撂,驚得賬簿上的蛾子撲棱棱撞向燈罩。
村長摩挲著軍大衣磨破的袖口,煙袋鍋在油燈上點了三次都沒燃。
條案玻璃板下壓著的先進生產(chǎn)隊獎狀突然翹起個角,露出半張泛黃的訂婚庚帖——正是去年立春他親手寫的。
“婚姻不是兒戲。“他終于開口,煙絲焦糊味混著潮濕的霉味在屋里彌漫,“志強要是真犯了錯,你該找他娘好好說......“
木門吱呀一聲撞在生銹的彈簧片上,三姐裹著孫志強的勞動布外套閃進來,發(fā)梢還沾著曬谷場的麥芒。
她左手挎著冒熱氣的竹籃,右手卻把個繡著紅雙喜的布包往村長懷里塞:“剛蒸的槐花窩頭,給叔墊墊肚子?!?p> 許瑤盯著布包邊緣露出的牡丹花紋,那分明是去年臘月她給孫母繡的枕套。
三姐腕間新打的銀鐲子碰在竹籃上叮當(dāng)作響,倒比說話聲還清脆:“志強兄弟替我家挑水窖崴了腳,瑤妹子可不能聽風(fēng)就是雨呀。“
“崴了腳還有力氣幫人納鞋底?“許瑤突然掀開竹籃,蒸騰的熱氣里,三個窩頭底下竟壓著雙千層底布鞋,“這鞋碼看著比志強大兩指,倒像是給王會計準(zhǔn)備的?“
三姐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掐進竹篾,突然掩面啜泣起來。
掛在梁上的廣播喇叭突然滋滋作響,驚醒了蜷在藤椅里打盹的赤腳醫(yī)生,他懷里的搪瓷診箱哐當(dāng)落地,滾出半瓶貼著“三姐“名字的止咳糖漿。
村長猛地拍了下條案,玻璃板下的訂婚庚帖又裂開道縫:“胡鬧!
當(dāng)年你爹......“
“當(dāng)年洪水沖了借條,三姐家那五斗玉米可是立了字據(jù)的。“許瑤突然指向診箱里露出的牛皮紙,泛黃的紙角在煤油燈下泛著油光,“上個月三姐兒子入學(xué)要擔(dān)保人,您作保時見過那張借據(jù)吧?“
赤腳醫(yī)生慌忙把紙塞回診箱,卻帶出片曬干的桂花——正是從許瑤扯斷的衣襟上掉落的。
三姐的啜泣聲戛然而止,她腕間的銀鐲子突然卡住了竹籃提手,拽得籃里的窩頭滾到村長磨破的解放鞋上。
“明日辰時,曬谷場石碾旁?!?p> 許瑤抓起青磚往診箱上一拍,驚得梁上的燕子撲棱棱撞破蛛網(wǎng),“勞煩村長當(dāng)個見證,畢竟......“
她指尖掠過條案玻璃板下泛潮的獎狀,“先進生產(chǎn)隊的賬本,最怕沾上說不清的糊涂賬?!?p> 夜風(fēng)突然灌進屋內(nèi),煤油燈芯爆出個燈花。
三姐腕間的銀鐲子叮咚撞在門框上,她彎腰撿窩頭時,后頸處赫然露出道暗紅抓痕——正是孫志強虎口疤的形狀。
赤腳醫(yī)生慌亂中踢翻的煤油燈在地上滾了半圈,晃動的光影里,許瑤瞥見三姐悄悄將個硬皮本塞進村長軍大衣口袋。
晾在窗臺的紗布繃帶突然被風(fēng)卷起,正蓋住玻璃板下那張裂開的訂婚庚帖,繃帶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漸漸暈染成梅花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