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只有我能救你
日頭西斜，柴門“吱呀”合上最后一絲縫隙。
“呸！”張二茍朝門檻啐了口唾沫，殺豬刀在余多壽褲襠前晃了晃，“就你們這些癟稻子，也配笑話東家？”他蒲扇大的手掌拍在糧袋上，新麥簌簌落進(jìn)指縫。
籬笆外傳來嗤笑：“張屠戶莫不是被小娘子迷了眼？去年春耕，巧丫頭還把麥苗當(dāng)韭菜割呢！”
八個(gè)雇工齊刷刷轉(zhuǎn)身，鐵鍬在黃土地砸出深坑?？祴鹜蝗幌崎_草簾，抱出兩盆綠苗：“王麻子你瞪大狗眼瞧瞧！”她枯手掐斷麥苗白根，“韭菜有這須子？”
曬谷場陡然靜了。
余巧巧拎著木勺從灶房出來，肥水腥氣驚飛了偷食的麻雀：“二茍哥，東南角那畝地該澆第三遍藥湯了?！?p> “好嘞！”張二茍扯開衣襟，露出胸膛上猙獰刀疤，“東家這肥水神了！前日澆過的麥子躥得比老子個(gè)頭還快！”
余大爺煙桿敲得磨盤響：“丫頭片子懂什么種地？”
“您老懂！”余巧巧突然抖開賬本，“去年您拍胸脯說種糯稻，結(jié)果全村啃了三個(gè)月霉米！”她指尖劃過某頁墨跡，“今春我改種旱麥，苗價(jià)比您當(dāng)年高三成?！?p> 王麻子突然踹翻籬笆：“吹牛誰不會(huì)？秋收見真章！”他袖中掉出半截麥穗——正是昨夜偷掐的。
張二茍刀尖挑起麥穗：“睜眼瞧瞧這穗頭！”金燦燦的麥粒足有指甲蓋大，“東家配的肥水澆三遍，頂你們瞎刨半年！”
八個(gè)雇工突然齊刷刷亮出手掌，厚繭疊著新傷：“咱們跟著東家，不為工錢就為學(xué)這手藝！”
余多壽縮在墻角小聲嘟囔：“女人當(dāng)家，房倒屋塌！”
“三叔去年賭輸?shù)母?，還是女人贖回來的?！庇嗲汕赏蝗粧伋霎?dāng)票，“聽說您要把承歡許給李瘸子抵債？”
張二茍適時(shí)抽出契書：“東家說了，秋收后按畝分紅！”他靴底碾碎王麻子偷的麥穗，“到時(shí)候求著學(xué)手藝的，可別是你們這些睜眼瞎！”
康嬸從糧倉暗格里摸出個(gè)瓷罐：“姑娘配的肥水簡直神了！”
“不過是草木灰混了雞糞?！庇嗲汕晒室馓岣呱らT，“摻些硫磺粉防蟲罷了。”她余光瞥見樹影晃動(dòng)——正是里正家的小廝在偷聽。
余大爺煙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秋后納糧時(shí)還要交稅！”
“納多少糧，交多少稅，我心里都有數(shù)?！庇嗲汕上崎_糧倉，新麥瀑布般傾瀉，“總比某些人往糧里摻沙強(qiáng)。”
張二茍望著西屋晃動(dòng)的燈影，八個(gè)漢子齊齊抹了把汗。他們知道那琉璃瓶里裝的絕非草木灰——昨夜親眼見東家往肥水里滴入猩紅液體，麥苗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節(jié)。
而村西老槐樹下，王麻子正跟人賭咒：“等著瞧！那丫頭要是能收滿倉，老子把名字倒過來寫！”
“散了，都干活去！”張二茍大手一揮，八個(gè)后生齊刷刷扛起鋤頭。
路過一臉狼狽的柳氏面前時(shí)，最年輕的栓子故意晃了晃拳頭：“三嬸子夜里少竄門，當(dāng)心野狗叼了褲腰帶！”
柳氏抹了把臉上的雞糞剛要罵，另一個(gè)后生啐了口唾沫：“王麻子家的炕頭還暖和吧？”
眾人哄笑中，她絳紅褙子下的補(bǔ)丁隨著哆嗦若隱若現(xiàn)。
余多壽縮在墻角裝鵪鶉，余承歡的杏黃裙裾早被泔水染成腌菜色。余大爺煙桿敲得磨盤“梆梆”響：“造孽??！老余家的臉面都被丟光了！”
“您老的臉面值幾個(gè)錢？”張二茍嘿嘿干笑，“去年鬧饑荒，您可是第一個(gè)把孫侄女往人牙子手里送的！”
柳氏突然兩眼翻白，直挺挺往地上一栽。余二爺踹翻竹簍：“反了天了！”新收的麥?；熘u屎糊了柳氏滿臉，“還不抬回去！”
兩個(gè)余家的后生嬉笑著扯起柳氏胳膊，粗布衣袖“刺啦”裂開，露出半截青紫的守宮砂。栓子吹了聲口哨：“三嬸子這守宮砂畫得真鮮亮！”
余大爺哆嗦著摸出煙絲：“老嘍，鎮(zhèn)不住場子......”
余多壽一家人灰溜溜地離開時(shí)，張二茍刀尖挑著那根紅頭繩：“西嶺枯井里的冤魂，可都等著秋后算賬呢！”
夜風(fēng)卷著他的話飄進(jìn)柴房，驚得余承歡打翻夜壺，尿騷味混著麥香，熏醒了裝暈的柳氏。
……
暮色漫過竹簾，血腥氣裹著藥香在梁間縈繞。
“吱呀——”
余巧巧指尖剛觸到東屋門板，腐朽的木紋便洇出暗紅。
麻布裙裾掃過門檻時(shí)，身后忽起陰風(fēng)，腕骨被鐵鉗般的手掌反擰到背后，青玉鐲磕在墻磚上迸出裂痕。
“別動(dòng)。”沙啞喘息噴在耳后，晏陌遲月白中衣浸透血色，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你不該這時(shí)候進(jìn)來?！?p> 余巧巧盯著掌心黏膩，月光漏過窗縫，照見指間蜿蜒的血線似活物游走。
她突然屈膝后頂，趁他悶哼時(shí)旋身：“傷口在左肋下三寸？”指尖精準(zhǔn)按在他繃帶滲血處，“金瘡藥混了曼陀羅，止疼卻會(huì)延緩愈合?！?p> 更漏聲里，梁間蛛網(wǎng)簌簌落灰。
晏陌遲瞳孔驟縮，染血的匕首抵住她咽喉，有氣無力地問：“你怎么知道？”
“昨兒個(gè)在斷腸崖采藥，瞧見三個(gè)黑衣人往西嶺去?！庇嗲汕晒室庾屫笆讋澠朴推ぃ闈L落衣襟，“你袖口的箭毒木粉末，和他們靴底沾的一樣?！?p> 頸間力道忽松，晏陌遲踉蹌著撞翻藥柜。
琉璃瓶中的九葉赤紋簌簌作響，殷紅汁液在月光下泛著詭光。余巧巧趁機(jī)扯開他衣襟，猙獰箭傷周圍泛著青黑：“子時(shí)三刻，毒入心脈。”
“為何救我？”晏陌遲突然攥住她搗藥的手，“你我不過逢場作戲?！?p> “買來的相公也是相公?！庇嗲汕蓪⑺庤浦刂啬脒^箭毒木根莖，“明日康嬸問起，就說進(jìn)山采藥摔的?！?p> 她突然貼近他染血的唇，“還是說，相公更想被里正發(fā)現(xiàn)你的真實(shí)身份...”
晏陌遲猛地將她按在藥柜上，琉璃瓶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不怕我殺你滅口？”
余巧巧忽然輕笑，指尖撫過他頸間跳動(dòng)的血脈：“我若死了，誰給你換三日一次的繃帶？”她扯下發(fā)帶纏住他滲血的手腕，“更何況，在這桃源村里，只有我能救你……”
窗外忽然傳來康嬸的咳嗽聲。
余巧巧就勢跌進(jìn)他懷里，素紗寢衣恰到好處滑落肩頭：“夫君昨夜太過孟浪，這抓痕叫人瞧見怕是要燒臉！”她故意抬高嗓音，驚得晏陌遲耳尖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