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可是父親,我喜歡阿箏,我只要她
第二天過午時,阮流箏來到五公主府,由著婢女引了進去。
五公主裴念安是圣上最寵愛的小女兒,也是阮流箏的閨中密友。
一路進了公主府,才跨過垂花門,她就瞧見裴念安半躺在美人榻上,伺候的侍君正往她嘴邊喂著才進貢來的鮮葡萄,底下三五男寵,捏肩的,捶腿的,還有講話本搏公主一笑的。
日子過得好不愜意舒服。
“喲,貴客來了?!?p> 裴念安遠遠瞧見她,懶散地揮了揮手,侍君便行禮退了下去。
阮流箏上前剛要行禮,就被裴念安拽著拉了起來。
“得了,在我這還拘禮?”
阮流箏順勢落座,與裴念安寒暄幾句,便切入正題。
“昨兒你傳信來問的時候,我便遣人去探消息了,聽說父皇知道了蘇家退親的消息,就把幾個皇兄們都喊去了御書房,他們幾個在御書房里從辰時待到了快午時,而后父皇就下了圣旨?!?p> 裴念安捏著美人扇,跟阮流箏竊竊私語起來。
蘇家退親的事鬧得大,連裴念安都早早地聽說了。
前天夜里她在慈寧宮侍疾,昨兒一回來就怒氣沖沖地又入宮,正要大鬧御書房讓皇帝嚴懲蘇清風(fēng)這個薄情漢的時候,就聽說了皇帝賜下來的圣旨。
她和阮流箏也算年少好友,本來還怕她日后嫁入了蘇相府,兩人不如在閨中的時候親近自由,結(jié)果轉(zhuǎn)眼蘇家退親,她還沒來得及痛罵蘇清風(fēng)薄情,就聽說了圣旨賜婚阮流箏做她的太子妃皇嫂。
裴念安頓時人也不氣了,去時怒氣沖沖,回來時眉開眼笑,等阮流箏的信送到了公主府,她才想著去問一問這到底是誰的意思。
“不過你管這些做什么,縱然不是太子皇兄的意思,你嫁到東宮,他還能薄待了你?”
裴念安嫵媚的眉眼舒展開來,搖著扇子打趣阮流箏。
“我太子皇兄呀,是皇宮里出了名的好脾氣,對下寬仁對上恭順,如今東宮沒有妃妾,你嫁過去,憑你這才貌,他能不喜歡你?”
裴念安說著又笑。
“你以后嫁過來,咱們就是姑嫂,皇室內(nèi)外,有我在,也沒人敢欺負你?!?p> 總比嫁給蘇清風(fēng)要好得多,公婆刻薄,小妹刁蠻。
裴念安在心中對比著,越發(fā)得意洋洋地覺得阮流箏這門親事好,然而她興致高昂地說了好一會,才發(fā)現(xiàn)阮流箏一直擰眉坐在那不動。
“你想什么呢?”
她抬手點了一下阮流箏的眉心。
阮流箏依舊沒說話。
“嫁給我皇兄,你不開心?”
裴念安這下總算看出來了點不對勁。
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騰地一下站起身。
“難道你還對蘇清風(fēng)念念不忘?”
她聲音沒忍住拔高了些,眼看著四面的下人都看過來,阮流箏趕忙拉著她落座。
“我若是對他念念不忘,何至于主動送了退婚書回去?”
裴念安臉色終于轉(zhuǎn)好,輕輕哼了一聲。
“青梅竹馬的情分,十多年呢,換我我可沒你這么灑脫。”
灑脫不灑脫的,阮流箏不語,只扯了扯她袖子。
“你倒是說,是陛下的意思,還是......”
“這我還真不知道,但皇兄長久養(yǎng)病東宮,你二人未曾見過,反倒父皇因為蘇家退親的事上心地多問了幾句,還讓皇后娘娘叫你入宮,只怕多半是父皇的意思了。”
忠臣之后,悠悠眾口,皇帝上心是應(yīng)當(dāng),可這流言,當(dāng)真值得他舍出儲君太子妃的位置給她?
阮流箏眼中閃過幾分迷茫。
“你知道的,我沒想過要入宮?!?p> 她嘆息了一聲,垂花門外有風(fēng)吹過,撩起她耳側(cè)的碎發(fā)。
若是太子的意思,她或許還能想辦法周折一二,或是做些什么讓他厭棄的事,也許這親事就不成了。
可若是皇帝的意思……
那便絕無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裴念安搖著扇子的手猛地頓住,嘴角的笑緩緩斂去。
天家事大多繁瑣,入了深宮便是一輩子不得出,阮流箏雖是王府貴女,卻自小不曾束之高閣,端王夫婦相敬如賓,府中姬妾甚少,她也沒經(jīng)歷過深宅大院的殘酷爭斗。
自然對這吃人的皇宮抗拒得很。
想到這,裴念安方才的喜悅已散得七七八八。
她想讓阮流箏做她嫂嫂也無非是想讓她過得更好些,但若是不喜歡,裴念安自然也不盼著。
“我明日就入宮去探一探父皇的口風(fēng),阿箏,你且莫憂心?!?p> 裴念安緊緊地攥著阮流箏的手,感受著她指尖冰涼的溫度,心疼地關(guān)心了幾句。
“想來這幾天京中的事情這么多,你一個人忙里忙外也難歇著,我等會讓人收拾些補品回去,你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p> 她看著阮流箏憂心忡忡的樣子不免心疼,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找了些有趣的事逗她開心。
兩人一起在涼亭里坐到了快申時,阮流箏才辭別了裴念安回去。
裴念安一邊張羅著補品,一邊還沒忘低聲朝她確認。
“當(dāng)真不想么?”
阮流箏抿唇搖頭。
不愿意是一回事,皇帝的圣旨下的突然,又是許出這么尊貴的太子妃位,普通皇子尚且要嫌棄她不配位,那位儲君又為何愿意呢?
阮流箏心中總覺得不踏實。
“你且?guī)臀姨揭惶桨?。?p> 阮家出變故的這三個月,阮流箏一人穩(wěn)重了許多,思慮事情也漸漸周全。
她深知皇家的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深思熟慮過的,總不會平白無故許出這么大的好,就為了堵住悠悠之口。
她松開裴念安的手,從涼亭往外走,裴念安在身后一直看著她出了院子,搖著扇子嘆了口氣。
“也真不知道她不愿入宮,是好還是不好?!?p> 宮女忙上前扶她。
“縱是不入宮,阮小姐也會有好去處的。”
“本宮是怕蘇家的事傷著她?!?p> “阮小姐都與相府退親了,您還擔(dān)心這些做什么?”
宮女言下之意是她若是喜歡蘇清風(fēng),早就巴巴地要嫁過去,又怎么會將退親的事情鬧得滿城風(fēng)雨,以至兩人再無可能。
“你是不懂她,她若是真這樣灑脫,就不會主動退蘇家的親?!?p> 宮女頓時更是不解。
“你知道她與蘇清風(fēng)認識多久嗎?”
裴念安卻笑,伸手比劃了一下。
“十五年不止。”
這樣長的時間,便是養(yǎng)條狗也是該有感情的。
何況是青梅竹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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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把這個孽子給我攔??!”
昏沉的天色下,風(fēng)雨大作,淋漓的鮮血順著青石板流下,蘇府大院里,一片死寂中只聽見蘇相怒吼的聲音。
隨著他一聲令下,兩個侍衛(wèi)摁住了正雙目赤紅揮劍的蘇清風(fēng)。
蘇相看著他的樣子不禁一陣頭痛。
昨日早朝后,他被皇帝叫去御書房罵了個狗血淋頭,又被勒令閉門思過七日躲躲風(fēng)頭,蘇相從皇宮回來便怒氣沖沖,昨晚喝了些酒,今日一覺睡到了申時,沒想到一睜眼,就聽說了這么大一件事。
他的好兒子從昏迷中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去送退婚書的管家,一路拎著劍要沖出府去見未來的太子妃。
蘇相聽罷就覺得兩眼一黑。
皇上正因前面的事惱了他,蘇相也沒料到一次退婚在京城掀起如此大的風(fēng)波,還把帝后都驚動了,從昨日回來禁足就開始后悔得不償失。
早知阮家孤女真如此得皇上厚待,他也不會趁著清風(fēng)昏迷就如此匆匆地送去那封信。
哪怕舍出貴妾之位,也好過如此惹了皇上不滿,還讓那女人成了太子妃。
他心中一邊痛罵著阮流箏一邊害怕自己此番真的開罪了皇帝,然而木已成舟,也只能想著暫避風(fēng)頭,沒想到回來還不到一天,他的好兒子就醒了。
管家還死不瞑目地橫尸在院子里,蘇清風(fēng)大病未愈,俊美無儔的面容上還帶著幾分病氣,卻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
他指尖的血被雨水沖刷,墨發(fā)緊緊地貼在耳鬢,蘇清風(fēng)目光陰摯地盯著蘇相緩緩舉起手中的劍。
“我昏迷前您答應(yīng)過我什么?您說了只要我挨下這板子,就答應(yīng)再也不干涉我娶她?!?p> 誰料他高熱昏迷的時候,蘇相竟然送去了退婚書,鬧得滿城風(fēng)雨不說,她如今還成了別人的太子妃。
一想到這,蘇清風(fēng)就克制不住心中嗜血的沖動。
“結(jié)果呢?您在出爾反爾嗎?”
劍尖差點戳到蘇相那雙昏花的老眼里,蘇相大怒。
“親事已退,如今她已是圣旨賜婚的太子妃,你難道要為了一個女人殺了你父親嗎?別忘記你的身份和要做的事!蘇清風(fēng)?!?p> 一個已經(jīng)沒了倚仗的女人,怎么就值當(dāng)他的好兒子為她要死要活,寧愿挨了三十板子高熱昏迷也要保住她的正妻位?
何況如今自己都是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竟然還要冒雨出去見她?
“那不聽話的管家我已經(jīng)殺了,剩下的帳等我回來再與您清算?!?p> 蘇清風(fēng)不欲與他爭辯,話落就轉(zhuǎn)頭要再次往外走去。
他扔了劍,只手中緊緊地攥著一條同心珠串,口中喃喃有詞。
“她必然以為是我要退的吧,她肯定生我的氣,她那樣心高氣傲,這么多天,她一個人得受了多少非議……”
“阿箏……你等我……”
他一句話未曾說完,忽然腿下一軟,兩個侍衛(wèi)死死鉗制住他。
“噗通﹣-”一聲,蘇清風(fēng)穿著單薄的寢衣被迫跪在了傾盆大雨里。
“你們……”
那青石板太冷,他大病未愈又動氣傷神,一句話沒說完,忽然嘔出一口鮮而來。
鮮血飛濺到衣袖上,蘇清風(fēng)掙扎著要起身卻無果,蘇相走近過來,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劈在了他后脖頸。
蘇清風(fēng)眼前一黑,頓時更覺得身上力氣散盡,他臉上的怒意與震驚還沒散去,氣若游絲地看著蘇相。
“父親……”
“帶公子下去,給他喂安睡散,沒有我的命令不準(zhǔn)他醒來?!?p> 大雨瓢潑,蘇清風(fēng)本就高燒不退,此時更是身上無力,被兩個侍衛(wèi)攙扶著往后院走去。
他掙扎不得,唯有緊緊握著手中的珠串,半分雨水和鮮血也未沾染其中。
蒼白的指骨摩挲著珠串,蘇清風(fēng)高熱意識混沌,被冰冷的雨水凍得打了個哆嗦,卻依舊垂首去看那同心珠串。
“可是父親,我喜歡阿箏,我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