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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商小娘子和她的活閻羅

第十一章 走私

茶商小娘子和她的活閻羅 作家9ps1y5 2453 2025-02-09 23:18:12

  齊柚將褪色的茶引墊在竹筐里,指腹劃過蟲蛀的竹筐邊緣。檐角懸著的冰凌折出泠泠青光,映得她靛藍碎花夾襖上的補丁泛著銀鱗似的紋路。

  她跪坐在茶寮草席上,將腌漬茶梅挨個填入泛著茶漬的五個舊竹筒。阿蘋白日撿的枯梅枝在炭盆里噼啪作響,火光舔舐著竹筒口封存的崖柏膏——這是阿爹生前制茶餅的秘料,混著鹽粒能激出陳梅的暗香。

  亥時的梆子聲碾過結(jié)冰的汴河,齊柚挎著竹籃穿過西市殘雪。補丁摞補丁的棉鞋踩在青石板咯吱作響,襟口露出的月白中衣領(lǐng)子早叫呵氣洇成半透明。轉(zhuǎn)過御街牌樓時,忽有馬車鑾鈴叮當,她慌忙縮進巷角陰影,發(fā)梢掃落的雪粒子撲簌簌跌進后頸。

  趙府石獅蹲踞在漫天飛雪里,玄漆大門鎏金螭吻吞著檐角冰棱。當值的青衣小廝攏著袖爐探頭:“齊娘子且暖閣里候著?大人往樞密院議事,怕要三更天?!?p>  “不勞煩?!八撕蟀氩讲卦谑{底座后,凍紅的指節(jié)攥緊竹籃提梁。獅爪積雪簌簌落進后領(lǐng),反倒激得神思清明——這般逾矩夜訪,若叫人瞧見,明晨坊間怕要傳遍風月閑話。

  亥時二刻,兩盞鎏銀風燈刺破雪幕。拉車的青驄馬噴著白霧停在階前,玄色車簾掀起時漏出縷沉水香。趙廣哲踩著腳凳下車,墨狐大氅領(lǐng)口的風毛掃落肩頭碎雪,蹀躞帶懸著的鎏金茶符隨步伐輕晃。

  “大人...“齊柚從石獅后轉(zhuǎn)出,話音未竟先嗆了口寒風。竹籃舉到半空又急急收回,指尖猝然觸到他掌緣——燙的她心尖一顫,“前些日子的萵苣回禮”

  趙廣哲頓步側(cè)身,玄氅廣袖卷起細雪漩渦:“齊姑娘的萵苣禮,倒是候了本官三更天。“他接過竹籃時麂皮手套拂過她凍裂的虎口,溫熱的龍涎香混著鐵銹氣撲面而來。

  “這是鹽漬茶梅...“她垂首盯著他官靴上融化的雪水,“需用松枝烤出崖柏香?!霸捯粑绰?,忽覺肩頭一沉。還帶著體溫的墨狐大氅兜頭罩下,風毛領(lǐng)搔過耳垂激起細密戰(zhàn)栗。

  趙廣哲已退至階上,玄色中單領(lǐng)口微敞,“雪路難行?!八滔碌脑捇熘嘴F散在風里。

  齊柚攏著尚有龍涎余溫的大氅欲要推拒,卻只聞朱門闔閉的悶響驚落松枝積雪,她怔然盯著階前漸融的官靴印,恍惚覺得那水痕像極了寒梅吐蕊的輪廓。

  歸途的深巷飄起細雪,大氅內(nèi)袋突然硌著腰際。齊柚摸出三枚飴糖,桑皮紙折成精巧的梅花盞,糖塊里還嵌著去歲的干桂花。最底下那枚裹著半幅灑金箋,蠅頭小楷抄著《茶經(jīng)》殘句:“其火用炭,次用勁薪。“

  她忽然抿唇輕笑,想起那日隨口抱怨炭貴,次日茶寮門前就多了捆御寒的銀絲炭。糖塊在舌尖化開時,竟嘗出摻了川貝蜜——正是可以緩解她入冬咳疾。前幾日咳嗽竟然被他記在了心上,也或許不是,這川貝蜜的飴糖又不是沒得賣,也許是正巧大人愛吃。

  趙府書房窗欞透出鵝黃光暈,博古架上青瓷瓶插著枯梅枝,案頭琉璃盞里浮著兩枚鹽漬茶梅,趙廣哲仔細看著那封被墊在下面的茶引。

  “茶馬司增派三十匹快馬巡防,“他忽將茶引湊近燭焰,火舌舔舐處乍現(xiàn)金絲菊紋,“倒把蛇驚進了冰窟窿?!凹埢绎h落火盆,“茶引密信,偽造茶符,都不是尋常茶商能夠伸手的,林家.......茶馬司都要好好查一查......”

  青煙在火盆上方裊繞時,琉璃盞中的茶湯忽然泛起細密漣漪。紙灰落進銅盆的剎那,博古架傳來細微裂響。那支插著枯梅的青瓷瓶頸,冰裂紋突然多出一道斜枝,恰與茶引燒剩的菊紋殘角相咬。夜風裹著雪粒叩窗,將案頭《漕河志》翻至“林氏捐修虹橋碑記“頁,朱砂批注的“藥船載重三百石“字樣正在燭焰里明明滅滅。

  秉著這些線索,幾日里,趙廣哲擲下一枚枚令簽。銅漏斷三更,青瓷燭臺積滿蠟淚的褶皺里,最后一道朱批堪堪收鋒。松煙墨色里浮起半盞冷茶香,趙廣哲擱筆時,習慣把玩著腰間的小算盤,“明日里可以去喝杯閑茶......”

  齊柚正提著竹柄銅壺給竹棚的茶客續(xù)水,忽見門檻漫進片云水紋衣角。銅壺險些磕到案角:“大人怎的...“話音未落便被穿堂風卷散,唯剩廊前曬茶竹匾輕晃。

  “休沐叨擾?!摆w廣哲道,一身月白地鳳鳥云紋錦袍。天水碧絲線織就的團窠紋在日光下流轉(zhuǎn)深淺,銀絲勾連云紋隨步履時隱時現(xiàn),,鞣革抱腰以西域豹皮壓花為面,珊瑚朱布帶纏過兩匝,腰間還是那個鎏金小算盤。這一套扎眼的裝扮在褐色的麻衣粗布的市井商販中格外突出,引得喝茶客人的眼光都吸了過去。

  “大人......你隨我來”齊柚引他踏上竹梯,“前些日子里掙了些錢,便先辟了一個雅間,獨屬大人,以后大人想來,不想走前廳受人注目,走后院上來就行?!?p>  二樓新隔的雅間浸著梧桐疏影。竹篾編的隔墻透進縷縷夕照,青竹榻上整整齊齊疊著那夜的玄色大氅,那日賀禮的青玉雕的蓮花壺身架在粗陶火爐上,五只冰裂紋斗笠盞排放在茶案上,四腳竹凳擺著個舊陶瓶,斜插的梅枝還凝著前日殘雪。

  “哥哥們用后院老竹搭的?!褒R柚指尖拂過竹節(jié)拼接處,新篾青氣混著梅香漫開。

  “倒是比刑部簽押房清爽?!摆w廣哲斜倚上榻,袍角云紋正籠住梅影。

  “大人稍等。”說罷,齊柚下樓取水取茶。竹梯輕響,齊柚端著粗陶茶托上來。素手執(zhí)起粗陶銚子,將沉淀整夜的雪水注入敞口壺:“這水是前日掃了梅梢雪存的。“

  齊柚垂眸執(zhí)起竹茶匙,將鹽漬梅子在粗瓷碟上滾過三遍,梅核與粗糲陶面摩擦出沙沙細響。雪水在敞口壺里騰起蟹目泡時,她忽將老茶餅碎屑與干桂各取三錢,指尖點著壺壁試溫:“頭道水醒茶香?!?p>  琥珀色茶湯注入建盞時,陳年春末茶的木質(zhì)香混著桂花蜜氣漫開。第二沖她改用高沖,水流在盞心旋出渦紋,鹽梅析出的酸韻中和了茶澀,沫餑竟凝成半透明霜花狀。第三沖水線忽收,茶沫堆雪般浮在盞沿,梅子皮在湯底舒展如蓮瓣。

  “這手三沸點茶功夫——“趙廣哲忽地傾身,指節(jié)叩了叩案面水痕,“倒比鴻臚寺的茶博士更得古法?!半硽杷?,他瞧著盞中月牙白沫漸漸化作梅枝影。

  “大人單為討這盞茶?“齊柚跪坐蒲團仰首,梅枝投影正落在她眉間,隨茶煙輕顫。

  趙廣哲指腹沿著盞沿積釉處打轉(zhuǎn):“那些廢棄的茶引是從專押茶飲焚化的小吏手里流出去的,將其讓利給曹門腳夫去售賣,拿上孝敬銀子,虹橋茶倉是回收的???,將其漂白后再倒賣給陳記書墨鋪,這種被稱作仿制官紙,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愛?!?p>  齊柚拎起火鉗撥炭:“倒是比民女曬茶利厚。“

  “齊娘子要入伙?“趙廣哲輕笑道,“我倒能充個茶馬司的蛀蟲。“

  銅銚忽地長吟,齊柚執(zhí)壺續(xù)水的手穩(wěn)如秤桿:“既已摸到虹橋源頭...“沸水沖開殘葉,“遞信的,收信的,大人釣的是哪條冰下魚?“

  “誰知道呢?”趙廣哲看向窗外,碎玉般的雪粒簌簌地從屋檐掉落,一片雪晶斜斜飄進半啟的竹簾,正落在趙廣哲未飲盡的茶湯里,盞中月牙白沫便托著這枚六出冰花,遲遲不肯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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