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永興坊的杜府內(nèi),雕梁畫棟之下,丫鬟小廝們皆腳步匆匆,面色凝重,往來間衣角帶風,只聽見低低的抽噎聲隱隱傳來。
雕花大床上,昏睡著一名貴婦,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往昔的雍容華貴已被病痛消磨殆盡,只剩一副形銷骨立的孱弱身軀。
床邊,七八位太醫(yī)院的太醫(yī)或蹙眉凝思,或搖頭輕嘆,手中的醫(yī)書藥典翻了又翻,卻依舊毫無頭緒。
“這脈象紊亂至極,虛浮無根,又時隱時現(xiàn),莫不是心疾引發(fā)諸般臟腑衰敗?可用藥之后,卻全無半點起色……”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太醫(yī)捻著胡須,滿面愁容,話語中滿是無力與挫敗。
“張院使所言不無道理,然依我之見,杜夫人這病癥怕是由來已久,積勞成疾,如今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棘手啊,棘手……”旁邊一位中年太醫(yī)附和著,額頭豆大的汗珠滾落,砸在手中的醫(yī)案上,洇濕了一片。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聲此起彼伏,卻終究只是原地兜轉,尋不出一絲希望的曙光。
“讓我進去!”門外突然傳來喧嘩聲,“我是杜大人專門請過來的,要是耽擱了,小心你的狗命……”
房門戛然打開,慕心一襲素衣,疾步而入。
慕心望著榻上昏睡的貴婦。半月前接生的產(chǎn)婦竟是杜如晦之妻,此刻她腕間紫斑已蔓延至心口,太醫(yī)署判的“鬼疰”二字墨跡未干。
不過片刻,她柳眉輕蹙,似是心中已有定奪。
“此非邪祟,乃敗血癥,需放血祛毒,再以黃連灌腸。”
慕心朱唇輕啟,聲音清脆卻堅定,打破了屋內(nèi)的嘈雜。
滿堂嘩然!
此言一出,仿若巨石入水,驚起千層浪。太醫(yī)們先是一愣,繼而紛紛投來質(zhì)疑與不屑的目光。
“什么敗血癥!聞所未聞!黃毛丫頭,信口胡謅!我等研習醫(yī)道數(shù)十載,尚不敢輕言定論,你不過豆蔻年華,讀過幾卷醫(yī)書,竟敢在此妄言?莫要貽誤病情!”先前那位老太醫(yī)拐杖重重一頓,吹胡子瞪眼,滿是憤懣。
“就是,杜夫人身份尊貴,這等生死大事,豈能容你兒戲?速速退下,莫要添亂!”其他太醫(yī)也隨聲附和,言辭間盡是對慕心的排擠。
慕心見狀,并未慌亂,只是微微揚起下巴,目光坦然迎向眾人:“小女子雖年幼,卻自幼隨師父遍嘗百草,游歷四方行醫(yī)濟世,所經(jīng)疑難雜癥不在少數(shù)。如今既敢開口,便有七八分把握,還望太醫(yī)們莫要以資歷論高下,錯失救治良機。”
“總不能告訴你們我是中醫(yī)世家兼在讀醫(yī)學博士吧!”慕心在心里暗道。
屋內(nèi)一時劍拔弩張,僵持不下。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守在床邊的杜如晦緩緩起身。他身姿挺拔依舊,雖面帶倦容,卻難掩那股沉穩(wěn)如山的氣場。目光在慕心與太醫(yī)們身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定在慕心身上,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期許。
“諸位,我杜如晦多謝各位太醫(yī)連日來的費心竭力。只是如今夫人危在旦夕,常規(guī)醫(yī)法已無力回天,不若就信這姑娘一回。夫人與我伉儷情深,我實在不愿放過任何一絲希望?!倍湃缁扪赞o懇切,聲音雖不高,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雖心有不甘,卻也礙于杜如晦的身份地位,不好再多做阻攔。
慕心見杜如晦力挺自己,心中一暖,微微福身行禮:“多謝杜大人信任,小女子定當竭盡全力?!毖粤T,從隨身行囊中取出一個古樸的針匣,匣中長短金針錯落排列,在微光下閃爍著冷冽光芒。
慕心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一根金針,找準杜夫人手腕處的穴位,緩緩刺入。她手法輕盈,如蜻蜓點水,卻又精準無誤,針入肌膚,竟不見一絲血珠滲出。隨著金針落下,杜夫人原本毫無血色的面龐似有了一絲細微的顫動。
“哼,不過是些花拳繡腿,這等針法,我等在太醫(yī)院從未見過,如何能治病救人?”有太醫(yī)在旁冷哼一聲,眼中滿是懷疑。
慕心仿若未聞,手中動作不停,一根接著一根金針落下,或淺刺皮表,或深探經(jīng)絡,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片刻之后,杜夫人的臉色竟?jié)u漸泛起一抹紅暈,原本紊亂急促的呼吸也平穩(wěn)了些許。
“這……這怎么可能?”太醫(yī)們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看向慕心的眼神中已多了幾分驚疑與震動。
慕心卻無暇顧及旁人目光,她額頭布滿細密汗珠,神色愈發(fā)專注。此時,她手中金針一轉,刺向杜夫人胸口一處要穴!
剎那間,杜夫人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氣息瞬間通暢,悠悠轉醒。
“夫……夫人醒了!”丫鬟們驚喜交加,歡呼出聲。
杜如晦一個箭步上前,握住杜夫人的手,眼中淚光閃爍:“夫人,你可算醒了,嚇死為夫了……”
杜夫人虛弱地微笑,目光在屋內(nèi)眾人身上流轉,最終定格在慕心身上:“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慕心長舒一口氣,收針入匣,盈盈下拜:“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小女子不過略盡綿力,您能康復,便是萬幸?!?p> 接著,慕心開出藥方,需每日早晚兩次煎服黃連湯,連續(xù)七日。
七日內(nèi)忌吃葷腥,以果蔬代之……慕心知道,敗血癥乃缺乏維生素C所致。
此時,太醫(yī)們再無之前的傲慢,紛紛圍攏過來,對著慕心拱手行禮:“姑娘醫(yī)術高明,我等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海涵。”
慕心起身,一一還禮,笑容溫婉:“諸位太醫(yī)言重了,醫(yī)道無涯,小女子不過機緣巧合學得些旁門之術,日后還望能與諸位一同切磋,共研醫(yī)術,救更多蒼生?!?p> 此后數(shù)日,杜府一掃往日陰霾,處處張燈結彩,洋溢著喜慶之氣。杜夫人經(jīng)慕心妙手回春,身體日漸康復,已能起身在庭院中散步,往昔的容光煥發(fā)也慢慢重回面龐。
慕心則被杜如晦盛情挽留,暫住在杜府偏院。每日清晨,總有丫鬟仆婦捧著精致膳食、衣物配飾前來侍奉,慕心推辭不過,心中卻也明白杜家這是感恩圖報。
這日午后,陽光暖煦,灑在庭院的繁花綠植之上,光影斑駁。慕心正在屋中整理醫(yī)案,思索著幾味藥材的配伍變化,忽聞窗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抬眸望去,只見杜如晦身著常服,面帶微笑,穩(wěn)步走來。
“慕姑娘,這幾日在府中住得可還習慣?若有什么不周之處,姑娘盡管開口?!倍湃缁拮哌M屋內(nèi),目光溫和,言語間滿是關切。
慕心起身相迎,欠身行禮:“杜大人客氣了,府中上下對小女子照顧有加,仿若親人一般,慕心感激不盡,只是慕心有一事相求……”說罷,盈盈下拜。
杜如晦連忙側身相扶,目光溫和:“慕姑娘快快請起,你于我杜家有救命之恩,但凡有所求,只要杜某力所能及,定當相助?!?p> 慕心起身,微微咬唇,眼中滿是懇切:“杜大人,小女子有一位摯友,名叫沈菲,前些時日我們在長安城中失散,前幾日我四處打聽,卻毫無音信。她孤身一人,我實在放心不下,懇請大人幫忙找尋。”
杜如晦微微皺眉,手撫下巴,沉吟道:“沈菲……姑娘可知她有何特征?或是最后出現(xiàn)之地可有線索?”
慕心忙不迭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沈菲身形嬌小,面容清麗,笑時左頰有個淺淺梨渦,左眼角有一顆痣。那日我們在西市逛街,人潮擁擠,轉瞬便沒了她的蹤影。我尋遍西市周邊街巷,問過諸多攤販,皆說未曾留意?!闭f著,眼眶泛紅,聲音也帶了些哽咽。
慕心說的話半真半假,自從替杜夫人接生住進杜府以后,她除了照看杜夫人外,心里放心不下的就是還住在小河村的沈菲,前幾日她看杜夫人氣色轉好,便出門去小河村尋找沈菲,怎料遍尋多日,竟不知所蹤。匆匆趕回杜府恰又遇上杜夫人身患敗血之癥,今天見到杜如晦,方才想起何不利用杜府廣大的人脈來找一找沈菲呢?
杜如晦見狀,溫言安慰:“姑娘莫急,西市魚龍混雜,尋人確有難處。但杜某在長安人脈頗廣,且官府尋人也有諸多手段,我這就差人去查,定不會讓姑娘失望?!?p> 慕心面露感激,再次欠身行禮:“多謝杜大人,小女子就知道,求您定是沒錯的。沈菲于我而言,如同親姐妹一般,若找不到她,我寢食難安?!?p> 杜如晦輕輕擺手:“姑娘無需多禮,既是摯友,這般擔心在意也是人之常情。你且放心在府中靜候消息,一有進展,我即刻派人告知你。”
言畢,杜如晦轉身離去,慕心站在門口看著杜如晦的身影,心里默念:“沈菲,你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