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伯上了年紀,腰背還算好使,但插秧肯定比不上兩個年輕人。
既然有人幫忙,他樂得在旁邊休息。
老伯掏出插在腰間的旱煙,深吸了一口,“是啊,這都是善神的賜福!”
“傳說這最初啊,善果村不過是大山里一片湖,善神是一只靈智未開的蟲。
湖邊上有顆不知年歲的古樹,古樹百年開一次花,花開一晝夜就凋謝,善神正是吸食花蜜而誕生的蟲神,祂誕生后填平了湖水,保佑土地種出稻谷莊稼。
這么多年來,養(yǎng)活了我們這群走不出去的老人家!”
見蘇阮抱著公雞走過來,講故事講得正歡的老伯停下,他挑眉,“喲呵,金大將?”
“......什么大將?”
“金子的金,大將軍的將。你們瞧,這大公雞脖子有圈毛格外閃亮,就像鑲了一層金邊,所以叫金大將。夜晚如果遇到游魂野鬼敲門,它就會打鳴報曉,讓鬼以為天亮了,從而離開,是辟邪的好玩意兒咧!”
老伯這番話讓人聽著不明覺厲。
“竟然真有這種說法嗎......”黑衣女喃喃道。
片刻,朝蘇阮投來幽怨的眼神,叮囑她,“你抱好點,雙手托穩(wěn)了,別扯著金大將的羽毛?!?p> 她好像恨不得現(xiàn)在就親手把公雞抱回自己的懷里,奈何手中還有沒插完的秧苗。
蘇阮:“......”
聽起來就像傳言的東西,接受的也太快了吧。
“那惡神呢,”眼看就要跑偏,背心男把話題扯回來,“你們好像都不怎么忌諱惡神的樣子?”
“這個嗎,”老伯打了個哈哈,“惡神保佑我們平安,當然也是值得尊敬的神明。”
“你們也別把惡神想太壞了,只是一種說法而已,”老伯彈了彈煙管,語重心長道,“所謂木養(yǎng)蟲,蟲采花,花蜜養(yǎng)人,人再養(yǎng)木。善惡雙神啊,誰也離不開誰,我們?nèi)擞趾螄L不是這樣?!?p> 懂了,惡神就像雙胞胎兄弟里沒什么用的弟弟一樣。
雖然對其他人沒什么幫助,但要是完全不管也會鬧脾氣,影響家庭和諧,因此要定期安撫。
老伯似乎知道很多,也樂于分享。
黑衣女和背心男問了許多關(guān)于兩個神的忌諱喜好,老伯一一回答。
于是接過活計的背心男和黑衣女越插越起勁,隱隱相互較勁起來。
老伯在一旁感慨道,“你們年紀輕輕,又有學(xué)問,又肯吃苦,以后一定大有作為?。 ?p> 在閑談的間隙里,蘇阮狀似無意地開口,“老伯,你還記得胡長清從什么時候開始擔(dān)任村長的嗎?”
“嘶,”老伯撓了撓頭,“這確實記不太清了,上一屆村長退休之后吧?!?p> “說起來,老馬......就是老村長,在那件事之后性格越來越孤僻古怪,最后一個人搬到了村后土坡去住,這些年也不怎么跟大家往來了。
也就是胡村長人好,還會定期去看看他?!?p> 蘇阮一愣,“是北邊靠樹林的土坡嗎?”
“對、對?!崩喜B連點頭。
原來那個陰沉的老人就是老村長。
蘇阮試探地問道,“方便問一下,出了什么事嗎?”
老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半晌,從喉管與鼻腔間吐出來。
“這件事啊......”
白色煙霧繚繞升騰,模糊了他粗糙的臉上,因常年在田間耕作而早早長出的皺紋。
“哎,說起來不太光彩。
老馬也是個可憐人,他女兒早些年失足掉進水溝里,當場死了。
那之后他就跟瘋魔了似的,說是惡神祭祀有問題,硬生生把祭祀惡神的活從祭司手里搶了過來。因為他可憐,我們一開始也不好說什么,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不是覺得祭司有問題,而是打了活人牲的主意......
這哪能成啊,被撞破之后,大家就把他關(guān)起來,商量著換村長的事情。”
不用說,后來就換成了胡長清。
蘇阮追問,“那現(xiàn)在惡神祭祀還是胡村長在管嗎?”
老伯點了點頭,“是啊,大家也都習(xí)慣了,干脆這樣繼續(xù)了下去?!?p> 蘇阮聽完后,對于胡長清的懷疑從原本的三分頓時上升為七分。
整件事里胡長清是乍一看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局外人,但他作為最后的利益既得者,既取代老馬成為了村長,又獲得了惡神祭祀的權(quán)力,連挑選使者也是他在干,還把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來。
假如蘇阮不提相關(guān)的問題,胡長清甚至沒提村里還有祭司這號人物。
是完全被架空了嗎?
蘇阮垂眸,陷入沉思。
這個仿佛隱藏在背后布局的胡長清到底是誘餌,還是懲罰副本里真正的關(guān)鍵呢?
幫老伯插完這排秧苗后,他樂呵呵地指點背心男摘合適的祭品,又夸了一遍他們年輕有為。
三人這才往西邊善神廟走去。
一路沉默。
不知為何,蘇阮感覺背心男在暗中觀察自己。
她轉(zhuǎn)過頭,隔著黑衣女看向他,他又是目不斜視的樣子。
她多盯了一會兒。
這張臉......好像有些違和。
“我說......”
黑衣女木著一張臉,“你們可以停止這種行為嗎?”
“人很容易覺得自己偷摸觀察的行為高深莫測,實際上非常明顯,像小學(xué)生一樣?!?p> “尤其是,能不要隔著我干這種事嗎?”
蘇阮澄清道,“我沒有偷偷摸摸,是光明正大?!?p> 她停下腳步,直接了當?shù)叵虮承哪邪l(fā)問,“我們認識嗎?”
他搖頭。
“那為什么看我。”
背心男頓了頓,擠出個敷衍的理由,“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有點像?!?p> 黑衣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p> 他又定定地看了眼蘇阮,然后道,“收回前言,不太像?!?p> 言語間,他們到達了善神廟。
善神廟依山而建。
一截斷崖飛出山壁,呈屋檐狀,像天然的子宮,而善神廟則是它孕育的胎兒。
蘇阮從殿外取了香火,三拜之后,抱著果子踏入大殿。
他們?nèi)诵枰错樞蜻M入正殿祭祀。
除了祭品之外,銀碟、香燭等物在正殿里都有。
蘇阮是第一個。
踏入殿內(nèi)的一刻,蘇阮被迎面而來的明晃晃的燭火刺得睜不開眼。
她緩了緩才睜眼,只見殿內(nèi)左右兩邊密密麻麻各點五排香燭,流光溢彩的裝飾表面反射出炫目的金芒。
一股濃濃的香火味,隱隱夾雜著令人目眩頭暈的花香,朝蘇阮的鼻孔鉆來。
和善果村整體氛圍完全不同,善神廟裝飾極盡華美,屋檐上彩繪栩栩如生。
供臺上堆滿各式蔬果祭品,隱隱散發(fā)糜爛的成熟果實氣味,香甜誘人。
火光搖曳,金芒閃爍。
這極盡奢靡之上,慈眉善目的善神高高地俯視她。
祂手持明鏡,身披圣光,恍若真正的仙人佛祖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