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歌星（二十三）
徐清夢帶著馮克禮去了母親的靈堂前。
差不多離開三年了，這里看起來和徐清夢印象中的樣子沒什么變化。
進來之后，人明顯地感到有一絲寒冷之意撲面而來，但卻不是那種陰森。
徐清夢雙親的靈位，被仆人擦拭得一塵不染，桌子上擺著新鮮的貢果和糕點。
徐清夢接過香火，用打火機燃著，虔誠地拜了幾拜，然后插進香爐里。后退一步，和馮克禮一起跪到地上的蒲團上，一起叩頭。
馮克禮神色認(rèn)真，對靈位說了結(jié)婚的事情，讓岳父岳母天上有知，以后他會用生命去保護徐清夢，一輩子待她好。
徐清夢閉著雙目，在心底默默誦完原身想對父母說的話，大約是這具身體的殘留記憶被重新打開，鼻子猛地一酸，一股難言的傷感涌了上來。
她鼻音濃濃，最后又說了一句我會好好生活的，從地上起來，猛地發(fā)覺，周圍那種寒涼漸漸地消失了。
徐清夢從來不信鬼神，但這一刻，她無比清楚，‘徐清夢’的媽媽應(yīng)該是聽到了。
……
在老家住了一天，就到了娶親的日子，不止馮家，大半個縣城都跟著熱鬧了，到了下午迎親的吉時，馮家門外的街巷，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縣民，馮克禮頭戴黑呢禮帽，兩邊插花，穿大紅底萬福紋的傳統(tǒng)長袍，黑綢暗花馬褂。
吉時的時候，騎上一匹膘肥體壯的大白馬，身上掛著一朵紅綢做的大花朵，打扮的精神抖擻，引著身后的八抬大轎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在震耳欲聾的鞭炮響子和嗩吶喜號吹出的喜樂里出了門，一邊晃悠悠騎馬往前，在震天響的熱鬧聲中，一邊笑嘻嘻朝兩側(cè)沖自己起哄的縣民拱手，一邊騎馬在縣城里繞了一個來回。
這下，人人都知道，馮都督家的小五爺娶親了。
這一天走下來，回馮宅的時候，天已擦黑。
馮宅坐落的這條街面上，到處都是人，燈火通明，煙花絢爛，猶如開了元宵花燈節(jié)，擺著席面一直延伸到了大門之前。
晚上開席后，響起了一發(fā)震天的喜炮聲中，新娘子被新郎接下轎，一人手拿結(jié)花紅綢的一端，被簇?fù)碇M了中堂，里頭馮老太坐中間，馮老爺在左邊，右邊坐著抱著徐家雙親靈位的馮家女兒們，都是打扮不俗，笑容滿面，新郎新娘三拜過后，在司儀的高呼聲中，新娘先被送入洞房，新郎則被強行留下陪客，喜宴開場。
……
洞房布置在傍著馮老太屋不遠的一處獨門院落里。
這里原本是徐清夢住的院子，原本是女孩家的深閨，今晚布置成了喜房，里里外外，張燈結(jié)彩，新粉的墻上張貼剪出各種花樣的大紅雙喜紙花，紅燭高燒，家具漆亮，里屋是張結(jié)結(jié)實實的梨花木月洞廂式大床，四邊懸著織金紅幔，左右兩幅鎏金掛鉤，將帳門懸起，床上鋪了疊的幾尺高的大紅大綠錦緞面喜被，一雙枕上，蓋著并蒂蓮子枕巾，從里到外，全部都是照著老規(guī)矩來的。
徐清夢在喜娘和丫鬟的引送下，進了洞房，坐在鋪著大紅喜被的床沿正中，等著新郎官回。大約等到晚上九點鐘左右，終于聽到門口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中間夾雜著起哄，徐清夢豎著耳朵，仿似是馮克禮在擋，不讓人跟進來鬧洞房，隱隱聽見他說，老子等這洞房花燭夜可等的夠嗆，你們再不麻溜地滾蛋，老子翻臉不認(rèn)人，干死你們這幫龜孫！
話音落下，就起了一陣哄堂大笑聲，有人要他在喝酒，說喝了就不耽誤五爺好事了，又一陣哈哈大笑的聲音，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喝了沒有，片刻后，伴隨著漸漸平歇的嬉笑聲和腳步聲，外頭終于安靜了下來。
馮克禮推開貼著大紅喜字的房門，一腳跨了進來，三兩句就打發(fā)走了屋里的人，又咣一聲關(guān)門，上閂，扭頭看向坐在床沿上蒙著蓋頭一動不動的徐清夢。
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徐清夢聽到他朝自己走來的腳步聲，心中似有鹿怦怦直跳，沒等多久，蓋頭下方便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皂靴，接著，眼前光線忽然一亮，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蓋住她頭臉上的那幅喜帕，就被馮克禮給挑開了。
徐清夢緩緩抬眼，正對上了蹲在自己面前，望著自己的一雙男人眼眸。
實話說，徐清夢一直有點好奇馮克禮今天的裝扮，這會兒突然看見了，視線從他頭上禮帽左右插著的兩朵紅配綠花往下，最后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臉本就生得足夠英俊了，今天眉梢眼角上揚，一雙眼眸漆黑如墨，閃閃發(fā)亮。
她在觀察馮克禮的時候，馮克禮也在一下也不錯眼地望著她。
她今夜是朱顏綠鬢，霧眸絳唇，紅燭搖曳里，在身上那件大紅底繡以精致金絲蜀繡的喜服烘托下，雙頰如桃，美麗動人。
倆人對望了一會兒，馮克禮說道：“你……”
徐清夢的心怦怦地跳，還沒來得及聽他說完，突然，窗外東北方向，不知是某個具體方位的遠處，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轟然之聲。
仿佛是什么爆炸了一樣。
應(yīng)該是極遠的距離了。但那種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還是傳到了這座房子之中。
馮克禮頓了下，迅速站起身，奔到了窗前。
徐清夢定了定神，跟著他過去，被看到的一幕驚住了。
漆黑的夜里，懷元縣的北邊，也就是萬國的閘北方向，上空似有巨大的鐵鳥盤旋，漆黑的夜里，一個個炸彈投下去，落地之后，閘北起了一片片火光。
一顆顆沉悶的爆炸之聲，不斷地響起。
馮克禮神色立刻變得凝重，迅速轉(zhuǎn)身，低頭對徐清夢道：“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打個電話?！?p> 從他的神情來看，徐清夢猜到了應(yīng)該是發(fā)生了急事，忙不迭地點了幾下頭。
陪著他打開門出去。
馮克禮出了門，沿著走廊，去了馮宅裝有電話的馮老爺書房，摸到墨綠色的電燈開關(guān)按下，書房頓時亮了起來。
他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沒有接通。
他又換了一個號碼。
在換到第三個號的時候，終于接通了。
那頭的人，仿佛急聲著說了句什么。
他掛下電話后，眉間一片凝重之色。
聽到爆炸聲的馮老爺走到了書房，心里涌上了一抹不祥之感，擔(dān)憂地問他：“打通電話了？那邊怎么說？”
“日空戰(zhàn)隊突襲閘北了。”
他說完，垂眸怔在了那里。
“好，我知道了。”馮老爺緊緊閉上了眼睛，嘆了聲氣，“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你先回去吧?！?p> 馮克禮眉頭蹙著，想到了徐清夢還在等他，朝著頭發(fā)已經(jīng)半白的父親點了點頭，從他身邊經(jīng)過，出了書房，回到了那間仍舊亮著明亮燭火的喜房。
他開門走了進去。
徐清夢還立在窗前，聽到他回，轉(zhuǎn)頭看他，連忙問道：“剛才那是怎么了？閘北哪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馮克禮微微一笑，朝她走了過來，說道：“沒什么事，先休息吧。”
徐清夢從他的神情里，隱約猜到了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不太確定，見他也不愿多說，只好聽他的，卸了妝，回到原本為他們兩個準(zhǔn)備的喜床。
馮克禮走過來，抱走了一床簇新的被子，鋪在外間的羅漢榻上，蠟燭一吹，外面的人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況了。
隔著屏風(fēng)，徐清夢看見黑漆漆的外間，亮著一個小紅點，借著月光，看清楚馮克禮一直未睡，榻對他來說有點小了，他雙腿翹著，一直在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