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屋內(nèi)，餐桌上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尷尬氣氛。方晴低著頭，機械地扒著碗里的粥，不敢抬頭看任何人。
“方晴，“黃景玉小心翼翼地說，“要不要再添一碗？“
“不用了?！胺角绲穆曇艉苄?，迅速放下碗筷，“我吃飽了?！?p> “這周日......“黃景玉欲言又止，“要不媽媽跟老師請個假？就說你身體不舒服......“
提到春游，餐桌上的氣氛更加凝重。方舟放下筷子，聲音有些嚴厲：“媽，不用請假。我下午去跟老師說明情況，告訴老師方晴近來身體不好，春游就不去了?！?p> “我......“方晴想說什么，卻被哥哥打斷。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方舟的語氣依然帶著怒氣，“偷錢的事就這么算了？“
“方舟，“黃景玉連忙打圓場，“別說了，方晴已經(jīng)知道錯了?！?p> 方晴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她轉(zhuǎn)身跑向大門口，連書包都忘了拿。
“方晴！“黃景玉想追過去，輪椅卻被餐桌擋住。
“我送她去學校。“方舟嘆了口氣，拿起妹妹的書包跟了出去。
樓道里，方晴走得飛快，像是要逃離什么。方舟幾步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臂：“站??！“
“放開我！“方晴掙扎著，“你煩不煩啊！“
“方晴！“方舟的聲音嚴厲起來，“你知不知道媽媽為了這個家......“
“我不想聽！“方晴打斷他，“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你們非要一直提醒我嗎？“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知道我在學校多難堪嗎？同學們都有新衣服，都能去春游，就我......“
方舟的手慢慢松開，看著妹妹通紅的眼圈，心里一陣心疼?？墒窍氲阶蛲淼氖?，他又板起臉：“書包給你，自己去上學吧?！?p> 教室里，同學們正在討論春游的事。方晴一進門，議論聲突然小了下來。她低著頭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卻聽見小美陰陽怪氣的聲音：
“哎，有些人家里特別特別窮，連春游的錢都拿不出來呢?！?p> 幾個女生偷笑起來。方晴的手緊緊攥著書包帶，指節(jié)都泛白了。
“就是，就是，“另一個女生接話，“聽說還只能穿破校服去，多丟人啊?！?p> “可不是嘛，“小美提高聲音，“不過也是，誰讓人家媽媽......“
“夠了！“方晴突然站起來，眼圈通紅，“你們懂什么？你們知道我媽媽有多辛苦嗎？“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小美愣了一下，隨即冷笑：“喲，還挺孝順啊。那你怎么不跟大家說說，你是怎么......“
“方晴，來一下辦公室?！巴趵蠋熂皶r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打斷了這場爭執(zhí)。
辦公室里，王老師端詳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自從上了初中，方晴的性格就變得越來越叛逆。但作為班主任，她太了解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心理了。
“方晴，“她輕聲說，“如果有什么困難，可以跟老師說。“
方晴低著頭不說話，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掉。
“我知道你們家的情況，“王老師嘆了口氣，“但是方晴，你要明白，生活中并不是只有物質(zhì)......“
“我知道了?！胺角绱驍嗬蠋煹脑?，聲音帶著倔強，“我要回教室了?！?p> 看著女孩的背影，王老師搖搖頭。她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最敏感，最在意同伴的目光。而方晴，恐怕正處在人生最迷茫的時候…...
春游那天，方晴一個人躺在床上，聽著樓下此起彼伏的說話聲。鄰居王大媽的聲音特別響亮：“這孩子，生病了？昨天還看她活蹦亂跳的......“
方晴把頭蒙在被子里。她猜想可能整個小區(qū)的人大概都知道她偷錢的事了。每次出門，她都似乎感覺到鄰居們異樣的目光，還有竊竊私語：“就是她，偷自己殘疾媽媽的錢......“
房門被輕輕推開，是黃景玉推著輪椅進來。“方晴，“她溫柔地說，“媽媽給你煮了紅糖水，喝點吧？“
方晴沒有動。自從那天以后，母親對她越來越溫柔，仿佛在彌補什么?？蛇@種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反而讓她更加難受。
“你看，“黃景玉拿出一個紙包，“這是媽媽趕工做的手鏈，賣了不少錢呢。等下個月，媽媽帶你去買新衣服好不好？“
“不用了?！胺角绨杨^轉(zhuǎn)向墻壁，“我不需要?！?p> 黃景玉愣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受傷。她還想說什么，門口傳來方舟的聲音：“媽，老板讓我今天多值一個班，我先走了?！?p> “方舟，“黃景玉連忙轉(zhuǎn)過輪椅，“你放學后去打工一個星期了，今天好歹休息一下......“
“沒事，多賺點錢總是好的。“方舟的聲音有些疲憊，“這樣就不會再發(fā)生......“他沒說完，但大家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方晴把頭埋得更深了。自從那天以后，方舟幾乎天天放學后往那家餐館跑，去忙著打工賺錢。她知道哥哥是在為了她，為了他們這個家。
等方舟走后，黃景玉輕輕嘆了口氣，推著輪椅來到窗邊。春日的陽光照在她消瘦的臉上，映出了皺紋和疲憊。她拿出串珠，低頭繼續(xù)穿著，仿佛這樣就能穿出一個更好的未來。
方晴偷偷轉(zhuǎn)過頭，看著母親專注的樣子。陽光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不停地穿著珠子，輕微的哆嗦暴露了她的疲憊。一串串廉價的珠鏈，就是她們?nèi)业南Ｍ?p> 這個認知讓方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既心疼又厭惡，既愧疚又怨恨。為什么他們家要這樣？為什么母親就不能像其他同學的媽媽一樣，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方晴，“黃景玉突然開口，“你恨媽媽嗎？“
這個問題讓方晴心里一顫。她想說不恨，可是看著母親坐在輪椅上的樣子，那些被同學嘲笑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
“我......“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磬従哟髬尩穆曇簦骸澳銈兗曳角鐩]去春游??？我聽說......“
“不好意思，我還要做手工?！包S景玉禮貌地回應，推著輪椅出去，替方晴擋住了閑言碎語。
房間里又恢復了寂靜。方晴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同學們說笑的聲音漸漸遠去。她的手摸到枕頭下藏著的課本，那里面夾著一張去年全班春游的照片。
照片里，同學們個個穿著漂亮的新衣服，笑得燦爛。只有她的位置空空如也，像是被整個世界遺忘。
眼淚悄悄滑下來，打濕了枕頭。方晴突然明白，從那天以后，一切都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母親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媽媽，哥哥不再是那個永遠寵她的人。
她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樓下，黃景玉正在和李月阿姨說話。
“景玉，你也別太自責，“李月的聲音傳來，“方晴還小，不懂事。等她長大就明白了?！?p> “我就怕......“黃景玉的聲音有些哽咽，“怕她會恨這個家，恨這樣的生活。“
方晴默默轉(zhuǎn)身，背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恨，但有一種情緒在心里越來越清晰：她要逃離這樣的生活，不惜一切代價…...
夜幕降臨，方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傳來低聲的談話，是母親和李月阿姨在說話。
“景玉，你也別太拼了，“李月的聲音透著心疼，“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垮的?！?p> “沒辦法，“黃景玉輕聲說，“方舟馬上要高考了，補習班的費用不能少。方晴也在長身體，總不能虧著孩子......“
“可是你這樣，萬一......“
“我沒事?！包S景玉打斷她，聲音里帶著倔強，“這些年靠政府補助和傷殘賠償，總算把兩個孩子養(yǎng)大?，F(xiàn)在方舟也懂事了，等他考上大學......“
方晴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藏在窗簾后面仔細聽。
“我就是心疼你，“李月嘆氣，“要不是當年那場車禍，你也不會......“
“別提了?！包S景玉的聲音突然哽咽，“有時候我也覺得對不起孩子們。如果他們爸爸還在，也許生活會好很多......“
方晴的心猛地揪緊。父親的記憶對她完全是個空白，但母親從來不愿多說，方舟也總是避開這個話題。
“那不怪你，“李月安慰道，“誰能想到會出那種事。老陳為了趕貨熬夜開車，這責任也不在你?！?p> “可我總覺得，如果當時我沒有一直催他趕工期......“黃景玉的聲音越來越小，“如果我能體諒他的辛苦......“
方晴呆立在窗邊，一滴淚悄悄滑下。原來，父親是因為趕工期出的車禍。當她開始有些記憶時，只記得母親時常整夜的哭泣。
“景玉，別自責了。“李月說，“你看方舟多懂事，就是有點太要強。倒是方晴這孩子，現(xiàn)在這叛逆勁兒，我怕......“
“沒事的，“黃景玉說，“都是我沒用，給不了孩子們好生活。方晴現(xiàn)在這樣，也是我的錯......“
“你這是什么話！“李月急了，“你這么好的媽媽，方晴她......“
窗簾后面的方晴再也聽不下去。她躡手躡腳回到床上，把頭深深埋進被子里。淚水打濕了枕頭，卻不知是為死去的父親，還是為殘疾的母親，亦或是為這個破碎的家。
第二天早上，方晴特意起得很早。廚房里，母親正在煮粥。
“方晴，“黃景玉驚喜地說，“你今天起這么早？來，媽媽煮了你最愛的紅豆粥......“
“我不吃?！胺角缋淅涞卣f。
“那......要不媽媽給你煮個雞蛋？“
“不用了！“方晴突然提高聲音，“你別總是這樣！“
“方晴......“黃景玉愣住了。
“我討厭你這樣！“方晴紅著眼眶說，“討厭你總是一副很抱歉的樣子！討厭你......“她哽咽了，“討厭你總是把什么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對不起，“黃景玉下意識地說，“媽媽不是有意......“
“你看！你又在道歉！“方晴的眼淚掉下來，“為什么你總是這樣？為什么不能像其他媽媽一樣？為什么......“
她沒說完，轉(zhuǎn)身沖出家門。留下黃景玉坐在輪椅上，看著爐子上的粥慢慢溢出鍋沿，就像她眼眶里無法控制的淚水。
樓道里，方晴靠著墻壁無聲地哭泣。她多想沖回去抱住媽媽，告訴她什么都不是她的錯?？墒且幌氲侥赣H那副永遠自責的樣子，想到這個貧困的家，想到一個那么寵她愛她的哥哥，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堵在胸口。
她擦干眼淚，倔強地走向?qū)W校。她決定要改變這一切，哪怕代價是傷害最愛她的人。
窗外的陽光明媚依舊，卻照不進這個籠罩在陰影里的家。命運的齒輪正在悄然轉(zhuǎn)動，一個叛逆少女的心，正在慢慢變得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