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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驚鵲

舊時燕(三)

明月驚鵲 池上宴 4069 2024-11-21 23:51:52

  陳泠月壓抑太久,在陸闕面前失態(tài)。她真是困乏極了,不想再應(yīng)付他,敷衍道:

  “是我耽誤了殿下的要事,雪云香難求,只當我欠下的。殿下是罰是罵,若因此能痛快幾分,我毫無怨言?!?p>  她知道,陸闕留她到最后定有事要說。明知她周身的傷口作痛,卻還要她不得離席,他在罰她。

  她也知,做小伏低這套對陸闕十分有用,他一向吃軟不吃硬。

  陸闕神情更柔和了些,他不常與女子講話,只能用自認為和煦的語氣。

  “既然疼,下次就不要再擅自而為?!?p>  暖黃的光暈落在她臉上,襯得她面色更加暗淡。陳泠月攥著拳頭,指甲幾乎扣進肉里,她忍著痛開口。

  “是,只是我本就是殿下的死士,死不足惜。殿下亦不必為我勞財費心。”

  自陳泠月服下蘇息丸起,他隱約察覺,她其實將生死看得太輕。

  若是旁人,死士有這飛蛾撲火的覺悟自然是上乘,但他不需要,或者不需要陳泠月如此。

  他眉目之間的憂心散開,拉下臉來,言語間帶上幾分凌厲:

  “本王缺那點金子?”他幾乎是被氣笑了,“我犯得上為了這點事耗費心神?”

  她以為自己來討債的嗎?他在乎的是這個?

  兩人又陷入了無言之中,寂靜之下,春宵一刻的聲音顯得格外明顯。有一兩聲尖叫伴著調(diào)情嬉戲,聽得人面紅耳赤。

  今夜平仄苑中人來來往往,客院就安排在了平仄苑不遠處的幾處廂房,方便酒醉之人就近休息,沒想到整出這么大動靜。

  陸闕呵了聲,行軍之人過著今天有明天無的日子從不壓抑天性。他不許軍中狎妓,于是休假時不少人總會要了通行符傳去臨近的城中玩樂。

  今夜之前,梁二說想為聽雪閣的舞姬找個傍身的人家。

  他覺得好笑,改日長策軍離了盛京,這些弱柳般的女子要依何人又要傍誰的權(quán)?倒不如在聽雪閣中,尚且有幾寸屋瓦遮風避雨。

  且不論這些,這支哇亂叫的聲音聽得他心煩。明日清醒了,他倒要看看哪個小將軍在他的府中肆無忌憚地做這種事。

  而此刻,他望著陳泠月。

  她又是那般寡言冷情的模樣,心上的火被勾了起來,冷著臉,直言:“若本王要罰你行此等事,你也會‘毫無怨言’?”

  這聲音大得驚走了后山林一片鴉雀,兩人聽得更清楚,她不會不知道自己在指什么。

  陳泠月愣在原地,一股酸澀壓在喉頭。

  前兩年,在塞北時只有陸闕知曉她女子的身份。那時她失去功力不算久,說是窮困潦倒也不為過,做事總心不在焉。

  他便恐嚇她,做不好事,就只得去學(xué)洗手作羹湯。人生于此間本就艱難,她為女子更是如此。

  他說,人世間有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女子若無傍身的本事,求人做事,到最后無外乎要解開衣衫。

  羅衫易解,委屈難求全。

  陸闕此身是烈風中長大的狼,難得有此人性,

  她臉色說不上好看,不情愿時總愛抿唇。

  其實他心中早有了答案,陳泠月平日默然不語,最多言語上斗氣。樓舫總勸他說,小陳大夫孤身無依已是可憐,要他言行積德。

  但他清楚,她內(nèi)里藏著一把桀驁不馴的傲骨。若非功力盡失,她是瞧不上他們這些“凡夫俗子”。畢竟,給她一把劍,她能殺穿整個舒家和重重宮闈。

  可是就算是謫仙,落到凡塵之中,也要受些蹉跎。

  陸闕自己也是叛逆出挑的人,過去前朝有幾位老臣嫌他殺伐之氣太重,要他去福安寺修行除去孽障,隔天他上奏要那人的獨子上戰(zhàn)場……

  而今他爬上的位置更高,不必他動手,自然有人幫他鏟除異己。

  只有陳泠月習慣了世外人的身份,摸不清“位高權(quán)重”是何道理,心思盤算更要高上一籌,才一次次藏著小心思同他陰陽怪氣。

  他樂得周旋其中,讓陳泠月添些“人氣”,但不是此刻。

  死生事大,大到他這兩日冒火,動用了影衛(wèi)去找陳泠月心心念念的陳昭。

  那人跟陳泠月一個德行,面上溫吞,講起話來卻堵得人啞口無言,內(nèi)里冷情薄幸。

  堂中燭火要燃盡,陳泠月幾乎被陰影吞沒,他得了機會冷笑嘲諷:“所謂‘為君驅(qū)使’也不過而而?!?p>  陳泠月望著面前之人,他目光坦蕩不摻雜一絲污穢的打量。陸闕雖為人桀驁,但在尋春之事上風評尚佳。

  許是她不愿受此指摘,又或是另有他意,陳泠月顫著手摸到腰上的結(jié),毫不費力地扯開,寬松的外袍沒了形狀,只靠她瘦削的肩膀撐著。

  在那件溫暖的玄色大氅下,她不至于冷得那么快。

  她順著衣襟撫摸上去,扯開外衫。

  陸闕手比腦子反應(yīng)更快,重重地將她的手打開,臉色陰得嚇人。

  “尚且不需要你如此?!?p>  他偏過頭,目光落在躍動的燭火上。

  陳泠月身體尚未恢復(fù),他不敢去扯弄。

  于是,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就近將手邊那件單薄的披風就著燭火點了,火苗向上蔓延,到最后火舌騰一下舔上他的指節(jié),他才扔在地上。

  灼燒的疼痛令他清醒幾分,又或者壓抑了幾分。

  灰燼冷風裹挾,卷進雪堆里。

  等陳泠月那邊沒了聲音,他才轉(zhuǎn)過頭。

  “愿為本王赴湯蹈火者,從朱雀街排到京畿。本王不需要無腦赴死的死士。”

  陳泠月低頭盯著地上的一堆殘灰,她松了口氣,懸著的心落地,心里更是詭異地生出一絲意料之中的感覺。

  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法子,對陸闕這看似放浪不羈的人卻百試不爽。

  只是他氣梗在心頭,又添一筆。

  她整好衣帶,心想,目前來看,與他再心平氣和的坐而論道,怕是暫時不可能了。

  剛才陸闕給的臺階,她沒就坡下驢,已經(jīng)搞砸了。

  而面對陸闕的指責,她也只能沉默。她說出口才后悔,這些情緒上頭時說的話,做的事,自始至終都是錯的。

  陸闕又想起了前幾日在長樂宮中,陳泠月那句所謂“故人之托”,那股說不清的煩躁情緒又涌了上來。

  他扔下一句:“本王從來不喜歡故劍情深的戲碼,死人毫無意義?!蓖搅羲谔弥校瑥街彪x開了。

  陳泠月帶著一身風霜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病痛纏身,她累得很快睡過去。

  陸闕心里壓著火,狠狠地踹了一腳院子里種的樹,堆在樹枝上的雪簌簌落下,砸了他滿身,冰碴子落進衣襟里,摸了一臉雪水,才稍稍消氣。

  他只穿了單衣,冷風刮過,腦子反倒清晰。

  他想起他中毒那日,沿朱雀街行進,春暖閣的小窗里透著稀疏的光。

  這是他在盛京中的暗樁,或者說是聯(lián)絡(luò)點更為合適,因為不少人都知道這個地方。除了謝璟和來光臨過的謝珉,還有幾位皇子和前朝交好的大臣也知曉此地。

  若無特殊情況,春暖閣白日閉店,只有有重要的事情要他知曉,才會在門口墻根處留個記號,便會有人告知他。

  陸闕心中感到一絲不妙,讓車夫等在外面,他獨自進去。閣中并無打斗痕跡,東西也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正疑心,忽而春暖閣大門一關(guān),一人從身后閃出來。

  那人身著月白色蜀錦長袍,繡著繁復(fù)的花樣,僅僅是一根衣袋,繡法復(fù)雜要繡娘勞作半年。冠上簪了一支蟠龍戲珠的金簪,工藝精湛甚至勝過宮中匠人。

  那人彬彬有禮,面容和善。一柄折扇打開,灑金紙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奇珍異寶”

  再翻過來,又是四個大字:“得盡此間”

  而那人行進之間,步態(tài)輕盈。陸闕挑眉,知來者不善。

  那人開口道:“鄙人姓方修遠,名字臨之,遙東人士,可否請廣安王殿下小酌兩杯。”

  此中靜謐無比,鶯鶯燕燕早就沒影兒了。他踏入其中,只怕不飲下幾杯茶水,不能輕易離開了,

  陸闕隨他上樓,二樓的脂粉香重得他鼻頭一皺。吱吱呀呀的木梯停止了響動,他抬頭便是一道亮眼鮮紅的血痕,似隨意潑灑在墻面上,橫亙門窗。

  熟悉的裝飾如今全部消失,或者是被人打碎又清理干凈……

  血腥氣和胭脂水粉摻雜在一起,聞著更讓人惡心。

  方修遠頗為好心地解釋,“這里有位姑娘的頭骨實在漂亮,個人愛好收集,莫要見怪?!?p>  他字里行間透露著一股欣賞,仿佛真的在夸贊一件珍寶。

  陸闕的手已經(jīng)搭在腰間的刀上,他于戰(zhàn)場上也少有割下人頭的舉動。此人輕描淡寫,仿佛在說著風雅之事。

  “對了,聽說這里的姑娘都是殿下的人,在下從不奪人所好,您開個價。”

  方修遠抖抖下擺,坐在圓桌旁。原本是清客來品茶的風雅之地,現(xiàn)下卻被血色糊了滿墻。地上血跡還未干涸,唯有那張桌子上一塵不染。

  陸闕眉頭皺得更厲害,跟著坐下來。

  “人命如何估價,一命抵一命?!?p>  方修遠爽朗大笑:“此言差矣,王侯將相之命與市井小人可是有貴賤之分的。難道殿下你,會為了卑賤如螻蟻之人償命嗎?”

  陸闕倚靠在椅背上,冷笑:“本王殺人,只論是非因果不論貴賤?!?p>  “好好好,果真是端淑長公主的孩子,這伶牙俐齒如出一轍。”

  他蹙眉,傳聞端淑長公主早些年隨世外高人修行,不理世事。實際皇室中才知道,內(nèi)情實則是生死未知。

  皇帝將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連他也甚少了解,只知道他母親是名動京城的美人,英姿颯踏,一桿長槍直取敵方將領(lǐng)首級。

  端淑長公主失蹤時,他不過剛記事,這方修遠看著年紀與他不相上下,聽上去十分了解端淑長公主,實在是怪事。

  方修遠看到陸闕那張目中無人的臉有了細微變化,心中得意,想著同他講些老舊故事也是有趣。

  畢竟陸闕也算是天下奇人之一,一槍雙劍攬蒼穹。若他想得到那柄孤劍霽光,少不了與他來往。

  “不過說起來,我欠殿下的債,有人已經(jīng)替我還了。”

  陸闕懶得跟他廢話,玩什么謎語人游戲,是神是鬼,砍了腦袋再說。

  寒光閃過,只聽得瓷杯碎得清脆,他一刀劈開了茶桌。

  幾乎同一瞬間方修遠便察覺閃到一旁的角落,面上雖然還掛著笑,眼神卻冷了下來。

  他的經(jīng)商字典里,最不喜歡的就是直接掀桌這一出,粗魯又愚蠢,白臟了他一身新衣服。

  他也不再與陸闕打啞謎,直言,“殿下這么心急,是急著回去看府中豢養(yǎng)的那個小醫(yī)師嗎?”

  陸闕眉稍微挑,“老子做事還用通知你?”

  “呵,”方修遠道,“哎呀呀,用了我的人,總要付出些代價吧。”

  利刃揮過,他只覺面前拂過風息,不等他反應(yīng),脖頸處一涼,刀口處滲著細細的紅珠。

  陸闕冷靜得像一個殺人利器,哪怕他集盡天下最輕快的輕功也難以匹敵。

  “把話說清楚,否則跟你這你身上這些堆破銅爛鐵別想再活著出來招搖。”

  方修遠干笑兩聲,聽說這人性子不好相與,不想粗暴地這么徹底。

  不過他還是胸有成竹,畢竟他是最了解那個小醫(yī)師的人。而陸闕,顯然話了不少心思在她身上。

  于是他緩緩開口,故事講得跌宕起伏,畢竟他們方家最開始也是做百曉生起家,家傳手藝,邊說順便評論兩句。

  方修遠說,陳泠月少年時離家,與陳家親緣淡薄,最疼愛她的母親早逝,要說連坐之仇不共戴天,她遠不到這個程度。

  她的師門高深莫測,她更是前途無量的天才,一朝被俗塵之事牽絆,跌落凡塵,甚至永不能翻身,她心中不可能不委屈。

  報仇,她沒有恨意支撐。

  她唯一要事,便是事關(guān)陳家門楣的“清白”二字。

  說到動情時,方修遠忍不住感慨;“這個過程遠比她想的艱難,她像是做工精致的瓷娃娃,只能被悉心珍藏,不可受一絲顛簸。最好是能遇上像我這樣熱愛收藏的人?!?p>  陸闕打斷他道,“少胡說八道,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讓你說她是你什么人,沒讓你在老子面前說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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