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族早會

　　陸鈞天足足有八個弟妹，加上他共有九人。

　　在這九人中，只有三人在十歲時突破了煉氣三層，成為內(nèi)門子弟，其余六人均分配到外門打理陸家商鋪。在成為內(nèi)門子弟的三兄妹中，四妹在十七歲那年遠(yuǎn)嫁瑯琊殷家，所以現(xiàn)今在內(nèi)門做主的只有兩人，再加上陸家旁系的三人，這一代陸家煉氣的核心人物才有僅僅五人。

　　相比之下，外門弟子就相當(dāng)?shù)凝嫶螅ヒ呀?jīng)嫁人沒有資格再入陸家的女子，外門的席位遠(yuǎn)遠(yuǎn)超出內(nèi)門五倍之上，而其中大部分都將會在若干年后陸續(xù)歸為外門弟子。

　　至于陸家上一代的長老，已經(jīng)閉門隱居，絕大部分都在藏書閣或者寶庫附近研習(xí)閉關(guān)，一方面是守護(hù)陸家重要的資源，另一方面也是放手陸家的權(quán)力，專心修煉仙道，爭取有一天能晉級先天宗者。

　　所以每月月初的早會，輩分最高的就是陸青陽的父親陸鈞天。身為這一代的族長，在早會上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其實并不多，只需聽取外門弟子這個月的經(jīng)營總數(shù)，表彰一下有進(jìn)步的內(nèi)門弟子，除去沒資格繼續(xù)留在內(nèi)門的弟子而已。

　　至于外門的具體經(jīng)營策略，并不是他所需要操心的事情。

　　這個月沒有人突破修為。陸青陽聽著他的父親念到一個人的人名，然后一位十歲的少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身，頹然走出內(nèi)門的席位，朝外廳外門弟子的席位走去。外門弟子早有人迎了上來，看起來是他的兄長，低聲安慰了幾句后，那名少年肩頭抽搐起來，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啜泣聲。

　　看到此幕，內(nèi)門弟子人人自危起來，知道自己若是不努力的話，十歲那年等待他們的，就是這種景象。

　　這一幕他在四年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雖然臉上沒有半分變化，但每次都會覺得心如刀割。

　　時間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逼近，離他十歲的生日已經(jīng)不到一年了……

　　陸青陽忍不住握上腰間的匕首。

　　他大哥陸青鳴坐在首席，但他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大哥身上。娘親是為了保護(hù)他才死的，這個責(zé)任應(yīng)該由他來完成。

　　沒有人注意到，在桌下的陰暗處，陸青陽手中的匕首閃爍了一陣光芒。

　　早會時間很短，等陸鈞天那席散去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內(nèi)門弟子也開始散去。有的去和坐在外廳的外門弟子聊天，他們很多都是親生父子兄弟姐妹，或者交好的親戚朋友，一時大堂內(nèi)熱鬧非凡。

　　外門弟子除了月初這一天外，根本沒資格進(jìn)入陸家主宅，所以今日難得珍貴。幸好陸家森嚴(yán)的族規(guī)在這一天也格外開恩，外門弟子可以在這一日逗留到天黑才出主宅。

　　對陸家上下所有人翹首以盼的這一天，陸青陽卻覺得分外難熬，見左右無人注意，便想趁機(jī)溜走。但卻在離開座位剛走了幾步時，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閃到了他的面前。

　　來人只有十一二歲大小，長相和陸青陽有三分相似，但體格健壯高大，足足比他高了一個頭。

　　陸青陽心中發(fā)澀，臉上卻仍然沒有表情，淡淡地喚道：“二哥?！?p>　　陸青烈雙手環(huán)胸，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陸青陽，從嘴里哼出了一聲：“居然還是煉氣一層，娘當(dāng)初真的不該救你這個廢物！”

　　陸青陽的雙拳握得更緊了，他想要辯白，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有兩個哥哥，大哥陸青鳴是陸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二哥就是比他大了兩歲的陸青烈，因為沒有修仙的慧根，十歲時還沒有突破煉氣三層，便在一年前被派到了外門學(xué)習(xí)。陸青陽知道對于娘的慘死，父親和大哥肯定頗有微詞，但都沒有當(dāng)他的面說出來。

　　但一直以來都覺得他搶走了娘親寵愛的二哥，卻向來毫不在乎地在他面前直言不諱。

　　甚至在他沒有被派去外門之前，幾乎天天帶人找他麻煩，就是看準(zhǔn)了他無法還手。

　　“小弟，過來讓二哥瞧瞧這一個月里，你長進(jìn)了多少?！笨此皖^不語，陸青烈笑得越發(fā)肆意起來，向左右打了個眼色，立刻有和他年紀(jì)差不多的外門弟子上前，一左一右地夾住了陸青陽的胳膊，帶著他出了大堂，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陸青烈雖然修為不高，但終究是陸家族長之子，隱隱還有人傳言他是故意不突破煉氣三層，而是要接管外門生意。所以在外門過得風(fēng)生水起，有大把的人供他驅(qū)使。

　　陸青陽并沒有掙扎，因為他知道他就算高聲呼喊也沒有用，越反抗就會遭到越重的懲罰。

　　只不過是皮肉之苦，以前天天都會受到，現(xiàn)在只是一個月挨一次，倒也便宜他了。

　　父親和大哥都不曾責(zé)怪過他，但看著那種遺憾的目光，倒是比二哥的拳頭還讓人難受。

　　很快，陸青陽就被推搡到一處僻靜之所，陸青烈的手下們都做慣了這種事情，下手雖然看起來狠辣，但也知道他是族長之子，更多的時候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并沒有太過分。

　　陸青陽挨打的次數(shù)多了，早就知道避開要害，然后就蹲在那里裝死。連一點(diǎn)哀號的聲音都沒有，讓人看著就憋氣。

　　陸青烈看著不解氣，也知道跟著他的這些小子已經(jīng)沒有小時候那么單純，年紀(jì)越大考慮的事情就越多，真是讓人厭煩。他擼著袖子冷哼道：“退下！”

　　陸青陽并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見那些人的拳頭都離開了，還以為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扶著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因為昨夜研究匕首，他一晚沒睡，方才又沒吃什么，猛然站起來一陣頭昏眼花。還沒看清楚周圍的情況時，一拳帶著風(fēng)聲便轟向了他的肚子。

　　陸青烈雖然并沒有突破煉氣三層，但身體健壯，等閑同齡人都打不過他。這一拳又是含怒而出，陸青陽只覺得腹上一陣劇痛，向后跌去，直接跌坐在地上，雙手也被地上的沙石劃破，只聽哐當(dāng)一聲脆響，陸青陽聽到陸青烈輕咦了一聲。

　　“呦！小弟，你從哪里撿來的這破爛匕首??？”陸青烈甩了甩有些生疼的手，好奇地看著地上那把生了銹的匕首。

　　陸青陽忍著痛，迅速在腰間一摸，果然摸了個空。一抬頭正巧看到陸青烈朝匕首走去，打算彎腰撿起。

　　陸青陽情急之下，竟手腳并用，從地上爬了過去，在陸青烈碰到匕首前，牢牢地?fù)屧谑种?，抱在懷里?p>　　陸青烈挑了挑眉，無比意外地看著低著頭護(hù)著懷中匕首的陸青陽，就像是拿著什么絕世珍貴的寶物一般珍而重之，這讓他大為好奇。

　　“小弟，這么好的東西，你不能一人獨(dú)吞嘛！來，給二哥我看看?！标懬嗔倚α诵Γ斐隽耸?。

　　陸青陽的身體僵了僵，但仍然堅定地?fù)u了搖頭。

　　陸青烈并沒有太過于生氣，只是覺得平時對他不敢反抗的小弟太過于反常，對他手中的匕首更是好奇不已。見陸青陽執(zhí)拗不肯也不再廢話，直接地走上前，半蹲下身，二話不說地想要動手搶。

　　可是就在他剛伸出手時，陸青陽忽然抬起了頭，陸青烈不經(jīng)意地對上了他的雙眼，卻一下子呆住了。那雙眼眸中，再也不是平日里唯唯諾諾的那種黯淡無光，反而充滿了驚才絕艷般的閃爍星芒。

　　陸青烈呆愣了一下，想要去搶匕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個人的氣質(zhì)怎么可能在瞬息之間變化得如此之大？

　　“小……小弟？”陸青烈的聲音帶著不確定。

　　“陸青陽”施施然地直起身子，從未挺直過的身體就像是一桿長槍般筆直地站在那里，雖然個子依然小小的，但卻擁有著令人膽寒的氣勢。

　　陸青烈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當(dāng)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頓時色厲內(nèi)荏地嚷道：“快把那匕首給我看看！”

　　“陸青陽”用空著的那只手揉了揉肚子，淺淺勾起唇角笑道：“二哥這一拳打得可真是不留手?。　?p>　　陸青烈冷哼一聲，恢復(fù)了一些自信，冷然道：“你自小頑劣，身為兄長多多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p>　　“陸青陽”瞇起了雙目，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那么小弟是不是應(yīng)該多謝一下兄長的照顧呢？”

　　陸青烈覺得陸青陽自從站起身之后氣勢完全地變了，在那雙猶如星芒的眼睛注視下，他居然會覺得有些心虛。他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管怎么樣，絕對不能在這個廢柴小弟的面前示弱，否則他如何在手下的面前立威？

　　只是對方根本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忽然眼前一花，“陸青陽”的身形就如飛燕一般，腳踏奇步，幾乎就在轉(zhuǎn)眼間來到他面前。還沒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時，陸青烈就感到腹部一陣劇痛，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拳。

　　陸青鳴其實早就在附近了，他路過時碰巧聽到了喧嘩聲，皺眉掃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二弟正驅(qū)使人欺負(fù)自己的小弟。他真沒想到二弟居然可以頑劣到如此地步，也沒想到小弟居然過的是這種忍氣吞聲的生活。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自從母親慘死后，他就埋頭用功修煉，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煉氣上，除了閉關(guān)就是閉關(guān)。

　　他本以為，小弟的生活就算不能像以前那樣被人關(guān)懷得無微不至，也應(yīng)該不會太差。

　　但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那熟練的躲避拳打腳踢的架勢，足以看出這樣的欺負(fù)早就屢見不鮮。

　　陸青鳴的胸中一股怒火升騰，正想出聲阻止，卻發(fā)現(xiàn)二弟竟被小弟一拳打飛，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腳邊，灰塵蕩起一陣陣，片刻之后才傳來陸青烈哎呦哎呦的哀號聲。

　　陸青烈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自己的肚子鈍痛，而且就像蛛網(wǎng)一般慢慢擴(kuò)散到全身，活像螞蟻咬噬，痛得他根本無暇注意形象，捧著肚子躺在地上如蝦子一般弓起腰打著滾。

　　站在周圍的那幾個外門弟子本想趕去攙扶他，但卻發(fā)現(xiàn)了負(fù)手沉著臉站在一旁的陸青鳴，立刻都噤若寒蟬，一動都不敢動。

　　誰都知道，若沒有意外，陸青鳴應(yīng)該就是下一代的陸家族長。可陸青鳴是出了名的難得一見，不是在閉關(guān)就是在修煉，想要依附的人都沒有門路，所以他們都把主意打到了陸青烈身上。

　　可是現(xiàn)在只要眼睛不是瞎的，都能看出來陸青鳴臉上的怒火。

　　陸青鳴也不過是十四歲，但煉氣五層的修為已經(jīng)高出他們?nèi)龑樱瑥?qiáng)大的威壓讓他們根本連頭都抬不起來。幾個外門弟子心中大悔，早知道就不跟著陸青烈混了，得罪了陸青烈沒什么，得罪了陸青鳴才是大大的糟糕。

　　陸青鳴的視線卻壓根都沒分給這幾名外門弟子一分一毫，連躺在他腳下的陸青烈都沒有理會，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遠(yuǎn)處的“陸青陽”身上，像是今天才認(rèn)識對方一般。

　　在他煉氣五層的威壓下，他還能仰起頭來朝著他輕松地笑……

　　陸青鳴猛然一驚，這時才醒悟過來，為何會覺得眼前的“陸青陽”非常古怪。

　　那是因為他在這幾年中，根本就沒見過小弟笑過一次。

　　心中霎時間充滿了后悔，陸青鳴再也不管腳下哀號的陸青烈，直直地朝“陸青陽”的身邊走去，心疼地用手撫上他臉上被打得青腫的地方。

　　“陸青陽”卻根本沒有讓他的手碰觸到，身體微微向一旁側(cè)開，避開了對方的手。

　　陸青鳴的手尷尬地停留在半空中，他知道小弟對他心中肯定有怨恨，今日就是這種情況，還不知道往日悲慘到何種地步呢！他身為兄長，居然連一個幼弟都不能保護(hù)，空有一身修為又有何用？

　　娘親用生命換回來的弟弟，并不是讓人來隨便欺負(fù)的！

　　陸青鳴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起，轉(zhuǎn)身看向仍在地上呻吟的陸青烈，雖然疑惑只有煉氣一層的陸青陽是如何一拳打飛煉氣二層的陸青烈的，但陸青鳴現(xiàn)在無暇思考這件事。

　　“大……大哥？”陸青烈此時終于看清楚了來人是誰，頓時噤聲，在外門弟子的攙扶中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

　　陸青鳴雖然想親手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頑劣的二弟，但他卻也知道讓另一個人來處理會更合適。陸青鳴冷著一張臉，淡淡地說道：“自己去父親那里報到，說明你今天做的一切，和以前我所沒看到的。我會重新和父親確認(rèn)一遍，你自己知道隱瞞的下場?！?p>　　陸青烈面如死灰，抖了抖嘴唇想要分辯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頂嘴，恐怕大哥不會介意動手讓他印象更深刻些。

　　陸青鳴皺緊了眉頭，看著陸青烈一行人慢慢吞吞地走遠(yuǎn)，知道他們必沒有膽量不去俯首認(rèn)罪。

　　這件事他也有錯，若他平時把修煉的精力再多分給小弟一分，也就完全沒有今天的這種事了。

　　無比自責(zé)地回過身，陸青鳴發(fā)現(xiàn)“陸青陽”正一臉郁悶地揉著肚子，心下微驚，他是看到陸青烈毫無花假地打了陸青陽一拳，當(dāng)下緊張地問道：“小弟，是不是受了傷？快坐下來讓大哥看看！”

　　“陸青陽”抬頭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喂，有沒有吃的?。课茵I了。”

　　陸青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