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開（1）

　　（一）

　　?

　　掐指一算，夢梅已經(jīng)離開重慶5年。

　　有人說，5年的時間可以達成一個遠期的目標，可以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可以完成一個進修計劃。總之，5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

　　夢梅也毫不例外，逃不出時間的漏斗。那些時光中的情感、背叛與傷痕，像海浪、狂風暴雨，肆虐著夢梅的肉體與靈魂，沖刷掉了性格中的柔軟和柔弱，剩下的是面對生活的倔強與堅強。

　　母親方蘅是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女人，咽下心中的苦楚與眼淚，卻始終不忘關心自己的女兒。自打夢梅離婚回家，就一直催促她再婚，還安排了好幾次相親，但都被夢梅一一回絕。

　　為此，夢梅傷透了母親的心。母女倆在一起卻好似隔得天遠，彼此不了解心中所想。母親催得久了，夢梅也就懶得理了。

　　故鄉(xiāng)樂山的雨在夏天是一道蔚為壯觀的風景線。暴風驟雨傾瀉而下，岷江漲滿了水，城市也變成了威尼斯似的水城。每每此時，夢梅總是會想起兒時的那些雨景：工程洞中的美人唱著孟庭葦?shù)母柚{《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吸引著前來躲雨的工人們駐足聆聽；姑姑的閨房里的箱子里擺滿了一封封來自遠方的情書，捧著情書的她總是被滾燙的文字刺得滿臉緋紅。

　　木心說，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姑姑和她丈夫，正好適合這句話。?每當掀開綠色的窗簾，夢梅總是看見窗前那株高中時種下的玫瑰，藤子沿著窗欞爬得老高，深紅色的玫瑰花瓣里迎風送來玫瑰的香味，迎合著窗簾上方的風鈴聲，咯吱咯吱地響。

　　而在這時，夢梅也喜歡泡上一壺自己最喜歡的臘梅花茶，品味著歲月流年里的故事和人生，花茶中的臘梅散發(fā)著淡雅的清香，也仿佛裹挾著歲月紅塵的余味，她的思緒不由得飄向生命中的大學時代。

　　（二）

　　夢梅的前任男友愷飛是化學院調(diào)配到數(shù)學院的高材生，卻因為英語四級考試屢屢不過關而苦惱著，在圖書館看書的日子，夢梅其實并沒有在意這位挨著她坐著的整日背英語單詞的男生，直到看見宿舍里寄來的那一封封追求的情書。

　　“嗨，夢梅，你就不對這位追求者感感興趣？聽說人家可是帥哥哦！”宿舍里的寧夏妹子遞過信時笑著說。

　　“算了，沒時間，學習忙著呢！”

　　“學習要學習，戀愛也要顧著呀，聽說別人就坐在你的旁邊，觀察你好久了呢！”

　　“啊？沒注意！”夢梅萌住了，這才饒有興趣地打開手中的信，那是一封由電腦打印出的書信，信箋是淡紫色的背景，字體是娟秀的楷書。文采不咋的，只是信中那男子眼中的觀察著實吸引住了夢梅。那男生連夢梅平日里喜歡穿什么衣服、什么時候去圖書館、由哪條路回宿舍，住幾號宿舍，以及宿舍里的姐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傍晚，按照信中所約，夢梅見到了寫信的男生愷飛。

　　兩人在校園的廣場邊相見，愷飛穿著一件卡其色的襯衫、淺灰色的褲子，遠遠地向夢梅招手，夢梅抿嘴一笑，便跟隨而去。那晚，愷飛邀請夢梅去KTV唱歌。在KTV里，夢梅注意到，愷飛點的歌單里面，三分之二都是天王劉德華的歌，并且唱得深情款款。

　　夢梅端起手中的茶杯，是她平日里愛喝的臘梅花茶，愷飛對夢梅的觀察細微有致，她愛喝的飲品，愛唱的歌，如之前她愛看的書，愛穿的衣服一樣，總是記在心里面，而夢梅在這點上卻稍微遜色。

　　“我從小就很喜歡劉德華，他的歌我基本上都會唱！”，愷飛饒有興致地看著夢梅喝茶的樣子，便將劉德華和朱麗倩的那些緋聞傳說，一股腦兒背誦似的說給夢梅聽，還給她看自己初中時的照片，剪著平頭，戴著墨鏡，穿著牛仔，瘦高的身材，遠遠看去，還真有劉德華的范兒?！澳隳兀阆矚g哪個明星？”

　　“呃，很多明星都很喜歡，沒有什么固定的偶像?！眽裘沸π?，低下頭去，想，雖然，愷飛并沒有出色的魅力可以令她一見鐘情，但是也是挺可愛的，并不令她生厭。

　　之后，夢梅更是三五兩天便收到愷飛的追求信，但是她也沒有急著回復他。大三的時候，夢梅雖然主修文學，但輔修了不少美學課和哲學課。她喜歡寫詩，就在很多文學名著和文藝美學名著里解讀名家名作的藝術魅力，并且練習模仿。

　　那時，正值夏天，圖書館外的晚霞像酒紅色的玫瑰，沐浴在愛情的芬芳里。草坪上那一叢叢紫色的芍藥花搖曳在晚風中，婉約而艷麗。校園里仍然開展著歌手比賽，時不時會有歌星前來開演唱會。每每此時，大家通常表現(xiàn)地很瘋狂，在擁擠的人群里向舞臺上的明星招手狂呼，高聲齊唱。

　　在夢梅的眼里，舞臺上的星光和草坪上的星光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在星光下遙望遠方，或者沐著星光在月下漫步，都是人生中極為浪漫的事。也許正是這樣的星光際會，分定了人生的方向。

　　而夢梅喜歡的男人，也自帶星的光環(huán)。少年時的夢梅，雖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但為了學業(yè)，一直按捺下心中的那份暗戀，而遠去他鄉(xiāng)求學。及至夢梅18歲時，她眼中夢中優(yōu)秀的男人，也仿佛是踏著星光而來，仿佛未來也如這閃耀在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那時，夢梅愛讀德國詩人海涅的詩，“好想用樹枝，蘸著海水，在蔚藍的天幕下寫下‘我愛你’”，愛念徐志摩的名言詩句“輕輕的我來了，正如我輕輕的離開。......那河岸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呵，未來多么美好！

　　?男友愷飛對夢梅說，“如果條件允許，未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真的很喜歡你！”夢梅從來沒有懷疑過愷飛對自己的那份感情。在她的眼里，愷飛像是一條忠誠的狗狗，一定不會背叛她。

　　畢業(yè)的時候，論文答辯和學院的聚會聚餐是夢梅的忙事。也是在這樣的境遇里，大家認識了夢梅的男朋友愷飛。他還是那樣熱情，請大家去KTV唱歌，像東道主似的招呼大家，唱著劉德華的歌謠，在學院的最后那個夏天，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就這樣，夢梅和愷飛走在了一起。

　　（三）

　　夢梅和愷飛在一起的時光，是幸福而寧靜的。他和她還養(yǎng)了一條小金毛，沒事的時候，夢梅常常拿起玩具，輕輕地喚它寶貝逗它玩。那時，她正憧憬在對太太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如果不是一場意外，或許，夢梅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愷飛的小寶貝。

　　夢梅的眼睛閃了閃，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瘦小而泛黃的容顏，在時光的流瀉中仿佛已是一朵黃花。綠色的窗簾隨風而起，窗欞上的玫瑰花瓣吹拂而來，夢梅輕輕拾起地上的花瓣，不由得念起美國詩人龐德那句出名的詩：“Love like a red red rose”。

　　是的，愛情正是那開在風中的玫瑰，濃郁而醉人的芬芳，誘惑著男男女女前來采摘。愛情是什么？她是霧中的星辰，也許沒有人能回答。夢梅想起父母的愛情，那是系在她心中的一個結(jié)，謎一樣的，在她的心中纏繞。

　　夢梅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在圍墻外種滿了臘梅，每到寒冬來臨的時候，大雪紛擾而下，撲在臘梅上，好似梅花雪，襲來陣陣冷香?？墒撬湍赣H之間的關系像是放在家里的炸彈，隨時會因為感情矛盾而爆發(fā)，冷暴力像籠罩在這個家庭上方的陰霾，大雨也會因此隨時臨顧這個弱小的家庭。也許是母親不夠美麗的緣故，父親從來沒有疼愛過母親，反而拳腳相踢，他的愛更像是一朵野玫瑰，一個“孟庭葦”走了，另一個“孟庭葦”又會來到他的身邊。

　　夢梅痛恨她的父親，痛恨她父親和母親的愛情關系，也許，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愛情，卻又因為家庭的需要本能地走在了一起，沒有愛情的婚姻給婚后的母親帶去了多災多難。背叛、暴力、眼淚，是母親方蘅的日常寫照。替代母親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年輕，面對她們，夢梅的心酸澀而痛苦，她竟沒有一種力量，系住她父親的心回歸家庭，反而被外面的女人們魅惑。

　　夢梅記得，她的母親拿著父親帶回的那些照片里，全是和其他女人間的曖昧、擁吻和幸福。她和父親的爭吵和暴力圍繞這些照片，將這個家糟蹋得不成樣子。父親走的那天，夢梅哭鬧著追在他的車后，跑了好遠好遠，但怎么也挽回不了父親。她不知道父親有怎樣的追求，她只知道，父親不愛自己，要遺棄這個家庭了。

　　離開父親后，母親討生活的艱辛背影，夢梅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幫過人，掃過地，沒事的時候還踩三輪車，夢梅勸了很多次，被母親一口氣給罵了回來，母女倆既相互憐惜又相互吵鬧不理解。

　　夢梅在家的時候，母親方蘅更是日日逼她相親，“別人家有房有車，去看一下嘛！”“你舅媽幫你看好了一門親事，是她的遠房表親！”“你這女娃子，怎么這么不聽話？”

　　“媽，我不想去嘛！”夢梅的態(tài)度很是倔強。

　　“為什么？別人家的條件也不錯，你能攀得上是你的福氣！”

　　“媽，你說什么呢！我才不想變成你這樣子呢！”

　　“我這樣子又有什么不好，沒有我怎么有你，沒有我我們怎么會有這么大一套房子！”母親越說越惱怒，“你再不去相親以后都不要回我這個家！”方蘅的態(tài)度很是堅決，夢梅氣得直咬手。

　　論有房有車，前任男友愷飛的條件也是滿足母親的條件的，在母親的眼里，愷飛雖然算不上是金龜婿，但還是一名合格的準女婿。只是愷飛很少登門拜訪，交流溝通就更少，和愷飛在一起的時候，夢梅甚至懷疑愷飛從來沒有把這里當成過自己的家。而夢梅和愷飛之間的矛盾和隔閡也是從這里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