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乎沒有停下的意圖，靜謐的天地間只有那一抹人影咬著牙深一腳淺一腳往東邊走去。
江沫11歲那年，懷孕八個月的繼母墜下樓梯，腹中胎兒沒能保住，而唯一在場的江沫成了罪人。江父氣極，在江夫人的建議下，將她安排到了葛家村養(yǎng)著。
名為思過與贖罪。
江沫起初也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失手推過她，年幼的她多少次午夜夢回都愧心于她那未曾出生的弟弟。
這一待就是十年，十年間江家好像當(dāng)她這個女兒不存在。而江沫更是因為葛如君的毒打和壓制等諸多原因，沒有踏出過葛家村一步！
葛家村偏遠(yuǎn)，山村閉塞，她記得村里幾個老人聊天時會提起東邊的車站。
她不知道有多遠(yuǎn)，也不知道路上會不會遇到出來覓食的狼群，她只怕遇上認(rèn)識她的村民將她捆回葛家村。
這個信念支撐著她，走不動了她就停下喝兩口酒，再繼續(xù)往前。
直到夜色沉沉地壓了下來，她的雙腿再也抬不起來，她麻木地靠在環(huán)山公路旁的護欄上，周圍除了樹就是雪。
酒瓶已經(jīng)空了，她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只好閉了閉眼，向神明許愿。
“嘀——”
江沫抬眼，環(huán)山公路的拐角處駛來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前燈張揚恣意地刺痛了她的目光，高大的車身帥氣凜然，如同神靈降落。
她想也不想，使出全身力氣邁出腳步站在了路中間。
“吱—”
胎噪聲響徹整座山，司機堪堪停在了離女孩半米遠(yuǎn)的位置處。
車內(nèi)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被這動靜驚得倏爾睜開了眼，好看的濃眉擰緊，看向前路。
女孩穿著過于寬大的黑色棉服，鴨舌帽下只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臉上有暗紅色不明物體，讓她平添了一股難以忽視的陰鷙感。
開車的李師傅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待看清是個小孩，先來不及理會，只連忙回頭看向后座坐著的尊貴之人道：”周總....您沒事吧？”
男人臉色不虞，以為是村民又來鬧事，只是沒想到這小孩能堵在這當(dāng)口，看來是真不要命了。
他揉了揉眉心沉聲道：“下車去看看怎么回事?！?p> 李師傅應(yīng)了一聲，正要推門下去，只見那姑娘已經(jīng)走到窗邊，晦暗的夜色下看不清面貌，只感覺極為瘦弱。
李師傅這幾天跟著周蘅衍也見識了這里村民的蠻橫霸道，見狀只將車窗降下一條小縫，謹(jǐn)慎問道：“小姑娘，你不要命了?。俊?p> 語氣雖不滿，但卻依然禮貌克制。
江沫開口，聲音嘶啞得不似常人：“麻煩你，送我離開這里，我有錢?！?p> 說完兩張皺巴巴的紅票子被女孩滿是污跡的手塞進了窗內(nèi)。
李師傅始料未及，他慌忙阻止道：“趕緊回家吧，我這車不載人?！?p> 女孩似乎不為所動，低低道：“你車后面不是坐的人嗎？”
李師傅不欲與她爭辯，見她可憐又多說了句：“總之你趕緊回家，天黑了我可聽說有狼?！?p> 說完就要啟動車，但女孩的手指依舊緊緊扒著窗沿，干凈的車窗上留下了暗紅色的血跡，李師傅這才看清女孩臉上的臟東西大約是血，心里不由得動容，看向車后座的男人。
男人明顯也看到了女孩的不對勁，開門下了車。
“周總您…”李師傅想要阻止，這些天不少村民為了抬高地價，明里暗里近他身幾次想要威脅勒索，毫無章法可言，他擔(dān)心這小姑娘也是一伙的。
周蘅衍比面前的女孩高出許多，瀲滟的桃花眼低垂看她，像是打量，更多地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審視。
下一秒他不由分說揭下她頭頂?shù)拿弊印?p> 一張漂亮得令人窒息的臉出現(xiàn)在男人眼中，臉頰上的烏黑血跡并不能掩蓋得住女孩的美，更為她增添了一種野性的厭世感。她一雙黑不見底的烏瞳直直看向他，眼里的倔強和生命力讓人吃驚。
這姿態(tài)不像是求人，更像是平等交易。
周蘅衍看著那張臉半晌沒有說話，腦海里浮現(xiàn)出另一張稚嫩的面孔。
“可以讓我上車嗎？”女孩面無表情地接受他的打量，平淡道。
再凜冽的冷空氣也難以掩蓋女孩身上的酒氣，周蘅衍皺了眉：“你喝了酒？”
對方點頭：“喝了一點，放心，不會吐車上。”
“為什么大半夜不回家？”
“會被打死?！?p> 女孩話音剛落，空氣里只剩下呼嘯的寒風(fēng)，時間仿佛靜止。
周蘅衍眼底染上一層莫名的怒意，很快便消失不見：“上車。”
江沫隨他上了車，一頭跌落在車內(nèi)恰到好處的暖氣中，四肢百骸都被這種溫暖包裹。
“錢給你，謝謝。”
江沫將兩張鈔票放在兩人中間位置，隨即似乎怕弄臟了車，裹緊身上的衣服努力縮小范圍，一動不動。
周蘅衍乜了一眼兩張沾著血跡的錢，聲音低沉不帶任何情緒：“不需要?！?p> 女孩沒有回答，前面的李師傅打著哈哈：“姑娘您還是收回吧?！?p> 說完便啟動了發(fā)動機，繼續(xù)往山下開去，等了一會還沒聽到對方的回應(yīng)，李師傅忍不住問：“姑娘，您告訴我您要去哪，我這邊好…”
話音未落，身后一陣響動。
女孩不知道從哪一秒開始竟然直接睡著了，此刻正因為重心不穩(wěn)上半身直挺挺倒在后座上，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
“哎喲，這是喝了多少？”李師傅替女孩抹了一把汗，暗自觀察周蘅衍的臉色。
女孩眼睛緊閉，臉色潮紅，呼吸急促，遠(yuǎn)山眉擰成一股，全身似乎在微微顫抖。
周蘅衍伸出手去輕觸她額間，燙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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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沫是被渴醒的，她睜開眼睛，望見的是干凈潔白的天花板，短暫的失了神。
“小姑娘醒了？渴了吧？你等會?！崩顜煾祻臅鸵紊掀鹕恚ワ嬎畽C旁接水。
江沫四處打量著，想起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
“這是醫(yī)院，你昨天發(fā)高燒呢，不過剛才護士來過了，燒已經(jīng)退了，一會這水吊完就可以出院了?！崩顜煾颠呎f邊將水遞給她。
江沫沒喝水，看著裝修華貴的單人間猶豫了一會道：“我的錢可能不夠，打個欠條吧，我會還的。”
李師傅一愣，還沒說話，門被人從外推開。
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穿黑色襯衫及同色西裝褲，棱角分明的輪廓以及優(yōu)越的五官都帶著久居上位者的氣質(zhì)，他掃了一眼床上的江沫好整以暇：“說說你要怎么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