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救太子成了殘廢。
太子被迫娶我,卻日日咒我早死。
后來,我愛上了太子的影子替身,再不看他一眼。
他卻為了與我在一起,假扮成影子替身。
但,我一眼就看穿了。
1
“什么太子妃?還比不上東宮一匹戰(zhàn)馬?!?p> 太監(jiān)將我的宮室翻地亂七八糟,捧著太子為我尋的治腿良藥,說要熬成湯,給受傷的戰(zhàn)馬用。
那是太子親自從懸崖峭壁上采來,命太醫(yī)院炮制了整整三個月,才與古籍上描述的神藥有了八分相似。
用侍女蕓兒的話說,它是我站起來的唯一希望。
可那匹戰(zhàn)馬不是普通的馬。
它跟著太子平叛有功,是大周皇朝的功臣。
而那個“叛”,是我爹。
我如今哪有資格擺太子妃的譜?
“娘娘,怎么辦???”蕓兒急得直哭。
我看著滿室狼藉,突然生出一個狂悖的念頭。
“你說,會不會有兩個太子?”
太子被迫娶我,起初與我并不和睦。
可后來,他會為我折新荷、簪牡丹,推我出門賞雪,背我求仙祈福。
他翻遍醫(yī)書尋良方。
他親嘗湯藥試銀針。
“阿隱,你一定要好起來,以后我們一起去看萬里河山?!?p> 我懷著滿心的希冀,卻聽見太子譏我身殘、諷我卑賤;責(zé)我生妒心,憎我無賢名。
太子一面賞嬌娥千金,一面嫌我用藥昂貴。
“崔隱,你聽過哪朝哪代的太子妃是個殘廢?你怎么不去死!”
我抱著隱隱作痛的雙腿,淚濕衣衫。
太子殺了我爹。
東宮人人都說我要死了。
我去求見太子,卻被太監(jiān)攔在門外。
平叛至今已有半月,太子沒有給我一字音信。
我猜,他在等我自己死。
我偏不!
蕓兒哄著我喝藥。
端著藥碗離開時(shí),慌張得連勺子都忘了拿。
只顫著聲呢喃。
“娘娘失心瘋了……”
2
太子的慶功宴上,我本不配去,皇后卻派人來接我。
貴眷們驚詫不已,有人忍不住譏諷。
“反賊余孽怎么還有臉來慶功宴?她難道不知,這是慶祝她滿門死盡嗎?”
“又不是清河崔氏正經(jīng)養(yǎng)大的女兒,聽說當(dāng)年差點(diǎn)做尼姑。要不是恰好救了太子殿下,太子妃之位豈能輪到她?”
“當(dāng)年崔家勢大,太子若不是為了穩(wěn)住朝局,豈會容她玷污了東宮!”
皇后仿佛聽不見貴眷們的議論,笑著招手讓我去她身邊。
說了幾句過場話,便提到我入東宮三年,一直未有子嗣。
不知誰突然發(fā)笑,我抬頭一看,所有人眼里都寫滿了嘲諷。
他們只怕在想,我這個殘廢與尊貴的太子殿下行周公之禮時(shí),是何等滑稽。
我倏然兩頰漲得通紅,死死抓著輪椅的扶手。
然而,皇后的下一句話,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太子日日為陛下分憂已是勞累,你要主動些,才能誕下嫡子?!?p> 貴眷們的臉色又變得精彩紛呈,甚至開始交頭接耳。
距離我最近的席位上,她們正好在討論一個殘廢應(yīng)該如何主動。
輕蔑鄙夷,仿佛我才是慶功宴上,壓軸的滑稽戲。
我分明滿身錦繡、盛裝出席。
卻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任人品評。
太子送陛下回宮休息后反回宴席,見我在場,原本還笑著的面孔驟然冰冷。
皇后說:“你們畢竟夫妻一場,若崔隱能為你誕下子嗣,也算是她自己掙來的一條生路,太子覺得如何?”
太子漠然地看著我。
半晌,他挪開目光,聲音冷極了。
“她不配!”
3
我到場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被太子吩咐的人送了回去。
一路上,太監(jiān)與宮女旁若無人地議論,我究竟哪一天被貶為庶人,又哪一天被賜死。
回到光明殿,他們還將宴會上發(fā)生的一切講給蕓兒聽。
蕓兒又氣又急,偏偏他們都是太子的人,打不得、罵不得。
等人走了,蕓兒才紅著眼不甘心地說:“殿下從前對娘娘那么好,怎么突然就……”
“對我好的,是另一個太子。”我替蕓兒擦了擦眼淚。
蕓兒更加苦惱,又呢喃了一句“娘娘失心瘋了”。
誰知蕓兒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了太子,嚇得連忙跪下請罪。
太子卻將她趕走,關(guān)了門,大步流星地走到床榻邊,眼神幽暗地看著我。
“母后心善,給了你一條生路,孤今夜便看看,你當(dāng)如何主動?!?p> 輪椅上鑲了黃金和寶石,太重了,我挪不動它。
若是走過去,只需要十步。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熟悉的一張臉,竟那么遠(yuǎn),那么陌生。
我抓著扶手,還是跌到了地上。
很疼。
我看見太子的眼眸忽然閃動了一下,徐徐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瞬間蜷縮成拳。
我慢慢爬過去。
越是靠近,他的拳頭捏的越緊。
他滿身酒氣未散,眼中情緒復(fù)雜,我看不分明,卻準(zhǔn)確地捕捉到了——恨。
他最恨的,應(yīng)該是我爹。
天潢貴胄,從出生起便要看一個臣子的臉色。
滿腹經(jīng)緯治國之才,若沒有我爹點(diǎn)頭,不過是紙上空談。
就連娶妻,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一個從鄉(xiāng)下接來,突然又殘廢的女兒,是不是清河崔氏的血脈尚且未知。
這對太子而言,是極大的羞辱。
我終于爬到床榻下,抓著他的鞋尖,頂著額間的薄汗,像狗一樣仰望著他。
4
“你跟宮女說,有兩個太子?”
太子的神情戲謔又輕蔑。
“從前待你好,不過是因?yàn)槟愕?。宮里的女人,有得寵便有失寵,這樣簡單的道理,還要孤來教你?”
太子捏著我的臉,仿佛要將我臉皮扯下來。
我猛地拔下簪子往他腿上一刺。
他面色一慌,登時(shí)抬腿將我踢開,我腦袋撞在香爐上。
“賤人!誰給你的狗膽?”
“你是要給你爹報(bào)仇?你一出生就被他丟回老家,他待你毫無父女之情,我卻至今不肯殺你。世上怎會有你這樣是非不分的東西?”
我捂著嗡嗡的腦袋,心想:我不能為了自己嗎?
“你既要做崔家的狗,便永遠(yuǎn)也別想出這個殿門!”
殿門落鎖,連蕓兒也進(jìn)不來了。
我伸手往臉上一摸,黏糊糊的,是血。
恢復(fù)意識時(shí),我不知為何回到了床上。
腦袋被包了一圈,遮住了眼睛。
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有人在為我按摩雙腿。
“蕓兒……”
那人動作停滯了一瞬,沒有回答,又繼續(xù)按著。
與我很多次夜半醒來時(shí)一樣的力道,一樣的手法。
等他結(jié)束離開時(shí),我才撩開眼前的布。
殿中唯一的燭火快燒盡了,燭芯搖搖曳曳,看起來隨時(shí)會掉下來,落在重重帷幔上,引燃一場大火。
他用銅鉗夾滅了火星。
太子的臉也跟著融進(jìn)了黑暗里。
我起身,輕手輕腳走到窗邊。
屋外宮女們正小聲議論太子要關(guān)我多久,我會不會餓死在這里。
無人察覺,“太子”來過,還給我送了兩塊冷饅頭和一壺水。
就像無人察覺,我的殘疾是裝的一樣。
當(dāng)年,我爹準(zhǔn)備對外展示他搖搖欲墜的忠心,向太子挾恩圖報(bào)。
“我女兒為救太子,落得終生殘疾,太子豈能視若無睹?”
“若是能治好呢?”
“那就再打斷!”
因重傷而意識混沌的我驟然被嚇得一激靈。
在太醫(yī)為我診治之前,我自己提前扎了幾針。
自那時(shí)起,我便成了所有人眼中,站不起來的廢物。
5
殿門重新打開時(shí),宮女們正將枯萎的菊花搬走。
秋風(fēng)瑟瑟,太子帶著涼意走到我床邊,命蕓兒為我梳洗打扮。
京外小縣聚集了不少災(zāi)民,他要帶我一起去賑災(zāi)撫民。
我爹造反,太子平叛,本是一樁大快人心之事,可馬蹄過處,卻令無數(shù)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他們無家可歸、無米可食,便成群結(jié)伴到了京中乞討。
太子站在高臺上,向?yàn)?zāi)民致歉。
災(zāi)民問太子妃為什么還不死。
太子愧疚一拜。
“太子妃的母親先嫁他人,僅一月又嫁崔逆,太子妃非足月而生,崔逆懷疑她不是自己血脈,便狠心將太子妃送回了祖籍的尼姑庵……”
太子說著我幼年的孤苦,仿佛在極力證明,我與我爹根本不是一類人。
我從未受過崔家的恩德,便也不必受崔家的牽連。
可拼命忘卻的記憶,卻在這時(shí)候蜂擁而至,壓得我難以呼吸。
太子大抵不知道,我長大的尼姑庵,只是打著佛祖的幌子,蓄著一群波旬羅剎。
那里的骯臟,我如今想起來,依舊惡心到想吐。
她們稱,與香客歡好叫“紅塵化緣”。
她們說,若我十五歲后,崔家依舊不來接,便讓我也去紅塵化緣。
人群里,太子的人開始引導(dǎo)災(zāi)民,感念太子的仁慈。
并將兵災(zāi)所帶來的一切罪過,都推到了我爹身上。
無數(shù)人跪下朝拜。
有人發(fā)出疑問,說禍亂鄉(xiāng)野的,分明是平叛的羽林衛(wèi)。
麻木的百姓紛紛抬頭去看那人。
那人卻已被羽林衛(wèi)定為“暴民”。
一刀,人頭落地。
至此,再無暴民。
太子撕開我的傷口邀請外人觀看,鮮紅的血化作“仁慈愛民”的榮譽(yù),貼在了太子的腦門上。
6
“孤知道,你那日只是氣極了才會行刺。如今,孤為你尋到了一張‘免死金牌’,自今日起,天下臣民都將知道你不是崔家的女兒,不必受反賊牽連。”
太子抓著我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只要你乖,孤還會像從前一樣寵你?!?p> 太子緩緩俯身,在我耳邊半是寵溺半是威脅。
“再不要提‘兩個太子’的話,我能容得你殘疾,容不得你瘋魔?!?p> 太子親自將我抱上了馬車。
蕓兒眼神晶亮,仿佛我已然復(fù)寵。
偏在此時(shí),林中殺出一群賊匪,羽林衛(wèi)瞬間護(hù)在外圍,并讓出最好的馬匹,催促太子先走。
我抓著馬車的車壁看出去,賊匪勢頭很足,羽林衛(wèi)竟隱隱有些護(hù)不住了。
太子只看了我一眼,便毫不猶豫地策馬揚(yáng)鞭,踏著滾滾煙塵消失在血紅色的夕陽里。
而此刻,賊匪明晃晃的刀,已落在我眼前。
蕓兒抱著我,嚇得瑟瑟發(fā)抖。
我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恐懼,對上賊匪的眼睛。
“你們都過來,我有太子的把柄說給你們聽。若是有用,還請放我們一條生路,若是無用,再殺我們不遲。”
賊匪們將信將疑。
分了一半去追擊太子,剩下一半在我面前圍攏。
“太子不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