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
暮云端著熱水,喚了一聲。
姜嫵從紛紛擾擾的思緒里抽出身來,接過了熱水飲盡。
“小心…燙。”暮云話沒說完,杯子又還回到了手邊。他搖了搖頭,在床側(cè)的小椅上坐下,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
“還有什么事?”姜嫵盯著他。
“不知道,只覺得心很慌?!蹦涸篇q豫著,終究是說了實情:“前天我接到傳書,信上說老祖宗病了。永定的醫(yī)館,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夫都被召到宮里去了?;闹?!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難道都是吃干飯的嗎?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想的,竟然把宮外的大夫也都擄走,不管外頭的死活了?”
姜嫵四顧了一圈,伸手用書拍向他的手臂?!吧餮陨餮?!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我知道!”暮云似是不滿地撇了撇嘴,“我已經(jīng)很小聲了。誰不知道當今圣上已經(jīng)是個要死的人了?!?p> “來信還說什么了?給祖母找到大夫了沒?”姜嫵追問道。
“還好夫人知道城外的清池寺里有方丈醫(yī)術(shù)尚可,趕緊派了人去,這才讓老祖宗病穩(wěn)住了?!?p> 姜嫵稍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我娘還算沒有亂了陣腳?!?p> “阿嫵,你不覺得太多的人都不把咋們侯府放在眼里了嗎?”暮云氣悶極了。
“覺得啊?!苯獘车故菦]有半分猶豫?!耙婏L使舵墻倒眾人推的事情你還看少了???永定城更是如此。天子腳下,遍地都是王公貴族,官員大臣,你還期待他們什么?”
兩人雙雙沉默了下去。
“這次我們出來只帶了姜字營,死傷慘重?。∵@可是老侯爺費盡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隊伍,就這樣生生給消耗掉了…”暮云捏著杯口的手指已有些微微泛白了。
“姜字營怎么了,姜字營難道就不能出戰(zhàn)了嗎?”姜嫵語氣變得有些冷硬。
“不是……”
“姜字營是父兄的心血,自然也是大永的心血。我姜字營里都是好兒郎,我姜嫵說的。死了,也是為國赴死…”姜嫵咬著牙,嘆了口微顫的氣。
暮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有些不安,轉(zhuǎn)身認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惋惜…是,我確有不滿,關(guān)鍵時刻是我們姜字營站出來了,還要被朝里的人質(zhì)疑戰(zhàn)力,連糧草輜重都來得比別人慢數(shù)倍!我,我就是替我們不值。老侯爺創(chuàng)立姜字營時說的話我沒忘,護衛(wèi)家國的誓我也沒忘。阿嫵,我就是心涼?!?p> “別這樣。北風已經(jīng)夠涼了?!苯獘潮人届o太多。
暮云抬眼看她,只見她左側(cè)面頰有些微微的裂紋,嘴唇也發(fā)白沒有血色。
他想起兩年前跟她在園子里種花。
“這花摘下來染指甲可好看了!”她一面填土一面向他解釋著,“這次你不許搗亂,千萬別讓其他人靠近我的園子!”
“行?!蹦涸茟袘械匾性跈跅U邊上,側(cè)頭看著姜嫵在地里瞎忙,嘴里叫著丫鬟們趕緊給自己的花苗澆水。淺碧的衣衫沾了水顏色變得深了些,像繡上去的綠牡丹。他癡癡看著,眼里的眉眼越來越清晰,姜嫵像她母親更多,淡淡的眉色,眼眸卻很清亮,像澄澈的湖水。她是侯府嬌養(yǎng)的小姐,皮膚向來干凈白皙,只是現(xiàn)下鼻尖沾了點土,顯得滑稽。
暮云撲哧笑了出來,只見姜嫵扭頭,蹙了蹙彎月般的眉狐疑看著他道:“怎么了!”
“怎么了?”姜嫵喊了他一聲。
暮云如夢初醒般回神,趕忙受回了神色。他起身輕輕撣了撣衣擺,又尋找著什么?!澳前俨萋赌睦锶チ??你定是沒好好涂它?!?p> “唉不知道?!苯獘撤笱芰艘痪洌瑢艘豁摗!澳阆氯髟挵??!?p> 過了半刻,暮云找來了一個墨綠的小瓶放在了姜嫵床旁,“是。記得涂藥。”他語畢便走出了營帳。
姜嫵抬手碰了碰左臉,覺得有些刺痛。
天剛微微亮,就有人在帳外稟報了。
姜嫵梳了個利落的束發(fā),并未著甲,只披了件墨色的大絨披風便出了帳。冷風迫不及待向她身上撲去,但也僅僅是亂了她額前的絨發(fā)。
“將軍?!蓖忸^一眾將士見她探頭便齊刷刷地行禮。
“把人請到議事廳,該收的都收起來?!苯獘尘o了緊前胸的系帶,走到了最前。
青黑色的帳外,一行與眾位將士格格不入的人站立著,都配著刀。姜嫵認得,那是北涼的常用武器。
只見一行人氣勢洶洶走了過來,為首的“外來客”客氣地頷首行禮道:“見過大永的北鎮(zhèn)軍侯,久仰大名?!?p> 姜嫵掃視了一眼,擺了擺手道:“免禮。聽說貴客有事來訪?!?p> “是?!睘槭椎膮s了禮,垂眼開始打量起眼前的鎮(zhèn)北軍侯。奇也怪哉。還真是個女的。早有傳聞,永朝鎮(zhèn)北侯與闕牙決一死戰(zhàn)后,孫女竟繼了位,一時成為一大談資。又有說鎮(zhèn)北侯全家皆將,女子也不例外地從小就被訓練得有浩然之氣??裳矍斑@個人,除了臉上著了些風霜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行伍氣質(zhì)?!昂顮敶蛩闩c在下在此談事?”
“請進?!闭Z罷姜嫵自行先入了帳。
暮云回身抬手攔住了欲行的人道:“請卸下武器。”
他醒悟般,將佩刀交給了身后的兵從?!斑@下可以了罷?”
暮云并未應答,只收回了手,轉(zhuǎn)身帶起了路。
帳內(nèi)雖然談不上溫暖,卻也沒有那么大的風霜了。姜嫵座在上位,沉聲問道:“請坐。不知這位將軍姓名?”
“在下多格,只是我們將軍身邊的副使?!倍喔裾伊藗€座自行坐了下來。
“有何事請說?!苯獘抽_門見山地問道。
多格看了一眼站在姜嫵身側(cè)的暮云,進而道:“我們將軍要我來請鎮(zhèn)北軍退兵?!?p> 暮云眉心緊皺了一下。他側(cè)臉看向姜嫵,只見她輕勾了勾嘴角。
“條件呢?”姜嫵不緊不慢道。
“我將軍說,他敬佩南來的鎮(zhèn)北軍,能在酷寒之地待三個月。只要你們能退軍,我北涼軍也必不再前進一步。而且,我們還可以送給你們一些糧草棉衣?!倍喔裾Z氣懇切。
姜嫵想起上次派暮云去截了的幾車馬糧草輜重,眼神微亮了一瞬??v使北涼軍再省吃儉用,能保證活著就不錯了,還能有富余贈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