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桉上雀
異物進口的那一刻,靳桉下意識想往外吐,還未來得及動作,一絲甜意便悄然自舌尖蔓延開來。
錯覺吧。
糖怎么會有溫度?
斯雀瞇眼笑笑,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顆:“這是我最喜歡的話梅糖!怎么樣公主哥哥?是不是很好吃!”
靳桉眼神微閃,沒有答話。
只略一拱手行禮:“我叫靳桉,多謝小公子今日相助?!?p> 斯雀也跟著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我叫斯雀?!毖鲱^,笑得眉眼彎彎:“家中人多喚我乳名木木,公主哥哥也可以這么叫哦!”
二人交換了姓名后,又一時無言。
氣氛略微凝滯。
靳桉不自在的同時又悄悄松了一口氣。
下一刻,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他循著動靜望去,斯雀眨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頗有些可憐巴巴地說道:“我餓了?!?p> 事實證明靳桉這口氣松早了,可又沒辦法把一個這么小的孩子扔在冷宮這偏僻地方。
他試探地開口:“那我?guī)闳フ夷愕碾S從?”
斯雀低下腦袋心虛地懟了懟手指:“我是偷跑出來玩雪的哦,天氣太冷了嬤嬤不讓出來?!?p> 有那么一瞬間靳桉甚至懷疑眼前這個嬌氣的小少爺源自于一個針對他的陰謀,不然為何偏偏來了這個已然荒廢的他的住處。
“要說玩雪,御花園中間的平地不是最適合堆雪人了嗎?你怎么來了這里?”
“嬤嬤不讓我玩雪…”斯雀癟癟嘴,似撒嬌似抱怨地說道,“也不讓我來這邊,所以她肯定猜不到我就在這里,這樣我就能多玩一會兒了?!?p> 說到后面,小孩兒或許是自信于自己的聰明腦瓜,下巴微微抬起,一雙杏眼也亮亮的,像一只挺起胸脯的驕傲小雀。
靳桉微微蹙眉,出口的話不自覺帶上幾分輕斥:“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不知道!”
靳桉險些氣笑,這小少爺還挺驕傲!
他拉住斯雀胳膊單膝蹲下,“還記得來時的路嗎?”
湊近的漂亮臉蛋讓斯雀呼吸一滯,然后實誠地搖搖頭:“不記得,但是可以順著腳印回去?!?p> 聽到這,靳桉微微松了口氣,起身輕輕推了斯雀一把:“那就快回去吧?!?p> 他出言極快,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想解決這個麻煩,察覺到自己話語的輕率后,指尖抵住唇畔尷尬地輕咳一聲,用有些不自然的語調(diào)說道:
“以后別一個人閑逛了,這宮里的每一塊地磚可都埋著一個無辜枉死的倒霉蛋?!?p> 斯雀歪頭思索了一下,眼睛蹭的亮起:“公主哥哥,你在關(guān)心我嗎?”
“………”
罷了,隨她怎么想。
半默認的態(tài)度讓斯雀開心得踮了踮腳,將暖手筒強硬地塞進了靳桉懷里。
她仰起軟糯的小臉,笑瞇瞇道:“我不想喝藥,所以披風不能給你,這個暖手筒是可以變成一個小毛毯的,你披上會好很多,里面還有一些話梅糖?!?p> 說著說著,斯雀抬頭看了一眼靳桉,小手緊緊的攥著衣角,連臉上也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這、這就當定情信物了,我明天再來找你玩兒?!?p> 幾乎是視死如歸般的喊出這句話,斯雀轉(zhuǎn)頭就跑了,很快消失在拐角,徒留下原地還有些怔愣的靳桉。
他抱著暖手筒,表情空茫茫的,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皚皚白雪下,有小草在野蠻生長。
回去后的斯雀剛好被裴嬤嬤逮了個正著,這下好了不僅芡實糕吃不上了,交代了今天的去處后,還被捏著鼻子灌了兩碗姜湯。
斯雀苦哈哈地抱著湯碗,還不忘給自己謀福利。
“嬤嬤,我明天還能去找那個公主哥哥玩嗎?”
將軍獨子的身份太敏感了,雖是身份高貴,但如今在宮中也不過是充當一個人質(zhì)罷了。
就算是陛下恩寵,那點喜愛又能有幾分呢?
裴嬤嬤眉頭一皺,“不行,咱們身份最好不要跟宮里人有牽扯,否則怕是會惹來猜忌”。
斯雀聽了也沒糾纏,只默默地喝了一口姜湯,晶瑩的淚水無聲落下砸進碗里:“嬤嬤,可我好孤單啊……”
從來都是皮猴子的人突然掉了金豆豆,裴嬤嬤一下慌了神,心肝寶貝甜蜜餞兒地哄著。
最后一咬牙,想著反正是冷宮里不得寵的皇子,應(yīng)該不至于牽扯過多也就同意了。
而斯雀吃著嬤嬤為哄他端來的芡實糕,深藏功與名。
自初次相見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斯雀日日都來找靳桉玩,連帶著破敗的冷宮也逐漸被他帶來的東西填滿。
相差了五歲的兩個人其實玩不到一起,多數(shù)情況下是斯雀自顧自地說,而靳桉翻看著他帶來的書不時應(yīng)和兩聲。
但緣分就是這么的莫名其妙,當然也或許是因為靳桉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同輩,所以斯雀在靳桉身邊特別坐的住。
這也讓因為不放心而悄悄跟在后面好幾日的裴嬤嬤驚訝了許久。
但,總會有人來打破美好。
這天,斯雀剛走,許久不見的靳莽便帶著一眾小弟闖了進來。
靳桉看著面前的一群人,眸色淡然,面上亦是無悲無喜。
但靳莽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他,分明是冷宮棄子,卻仿佛比誰都高高在上,倒顯得他才是跳梁小丑一般。
他打量著比先前多了幾分人氣的冷宮,嗤笑一聲,尤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寫滿惡毒:“你以為有人罩著你,我就動不了你了嗎?”
手下的小弟聞弦知意,分出兩人死死牽制住靳桉。
見人依舊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樣子,靳莽憋了一個月的火氣也上來了,向狗腿子們使了個眼色:
“這冷宮還是要有冷宮的樣子!”
“給我砸!”
杯盞落地,桌椅側(cè)翻,就連棉被都被他們撕扯開來。
靳桉冷眼瞧著他們的動作,只覺得與一群尚未開化的畜牲沒什么好計較的。
是的,他本以為可以不計較,可以不在乎,都忍了這么多年了,更過分的也不是沒有。
可是,透過飛揚的棉絮,他看見靳莽拿起了初見時斯雀贈他的暖手筒。
一股陌生的情緒突然間涌上心頭,他恍然間發(fā)現(xiàn),總是嫌小少爺聒噪,卻不想這一個月竟是他難得的溫暖。
不想讓別人碰他的東西。
只有這個是屬于他的。
是他的!
等再次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掙脫了兩人的束縛,將靳莽壓在地上。
曾經(jīng)桀驁的二皇子滿臉是血,涕泗橫流,周圍的人都像看著怪物一般看他。
后來——
靳桉因打傷二皇子被罰歸于冷宮門口,滿六個時辰方可起身。
雪將化未化之時最冷,就連空氣當中都似乎帶著凜冽的寒意。
靳桉被重重的推倒在地,泥水滲入本就單薄的棉衣,刺骨的冷。
他整理好衣擺,跪的筆直,他不知道那個小少爺會不會來偷偷瞧他一眼。
靳桉撫上臉頰,將沾染上的泥點拭去,但不管斯雀什么時候來,他都不能讓自己有一絲丑態(tà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