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路
路旁攏上了一層層的雪,借著雪映射出的月光,傅上淳在黑夜中穿行。
他面色冷淡,時刻注意著道路的動靜。
夜寂靜無比,隱約能聽見溪水潺潺聲,寒風(fēng)涌來,將樹梢上的葉子刮出一聲又一聲的鶴泣,穿過石道,路上的雜草少了許多,可月色不再,他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看出一些草木的重影。
那日出谷,他已經(jīng)將路況背的滾瓜爛熟,加上這幾日的實(shí)踐,就算是閉上眼,他也知道從哪個方向走。
步入村落,只有幾家透出微弱的燭火。
傅上淳快步來到一家漁戶前,在門口佇立了一會,隨即抬手敲了敲窗木。
屋中燭火搖曳不停,薄弱的窗紙透出些燭光,寂靜了一瞬,窗木便被掩開一個口子,傅上淳垂眸,將懷中的信放了進(jìn)去。
屋內(nèi)人無言,他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墨黑色的云被風(fēng)吹開,被云掩蓋的圓月又重新發(fā)光,將地面照射出一地雪色。
腳步落在雪地上的聲音即使再輕,傅上淳還是十分敏銳的察覺出來了。他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但并沒有按照原來的路走,而是繞道一條小路上。
小徑上草圃叢生,枯樹繁多,只是一個轉(zhuǎn)身,眼前道路上便空空蕩蕩,不見了人影。
那人見轉(zhuǎn)眼尋不見了人,心中一急,連忙探身來看,還沒看清楚,瞬間脖頸便籠罩上一張大手。
傅上淳眼中冷意泛泛,手上不由的使上了些力道。
那人面色痛苦,手死死的攥著那雙扼住她喉嚨的手,奮力掙扎,模糊的顫音從口中溢出,“皇兄……”
傅上淳面色怔愣了一瞬,神色更冷,手上的力道加重,見她真要昏死過去,繼而松開手將人甩在雪地上。
傅婉夕跪坐在地,手掌在雪地中摩擦出痕跡,若非夜色濃厚,不然能十分清楚的看見她頸上的紅痕,她粗聲大喘了幾口,緩了好些時候,將柔弱的目光投向他,又軟聲喊了一句,“皇兄?!?p> 傅上淳冷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傅婉夕跪著上前幾步,拽住了他的衣袖,急忙解釋道,“我是來尋你回去的。”
“哦?不是來取我性命的?”
聽見他極為陌生的語調(diào),她心中有些惶恐,眼神楚楚可憐,不安的抓住他,“婉夕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錯,但絕非是我本意,我也是受人引誘,鬼迷心竅才對皇兄做出那樣的事?!?p> 寂靜良久,雪地上的寒意順著衣袖爬上來,傅婉夕不由的打了個冷戰(zhàn),許久不見他的反應(yīng),她又出口喚了一聲,“皇兄……”
她過分柔膩的語調(diào),在這寂靜無人的小徑中十分突兀,他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這個點(diǎn)瑤光會不會去他房內(nèi)拿蠟燭。
他冷聲開口,“別喚我。”
傅婉夕被他這一聲喊的有些委屈,手松開了衣袖,跪坐在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還是不死心,“我已經(jīng)命人前去傳信給皇兄的親信了,他們不日便會前來接應(yīng),至于傅瀟錦,皇兄不必?fù)?dān)心,南方水患一事讓他焦頭爛額,加上舊臣對他擅自做主一事頗為不滿,朝堂之中新士與舊臣吵一鍋粥,光是鏟除皇兄的心腹,便夠他吃上一壺了,現(xiàn)下無暇顧及許多。”
他低頭,冷冷地睨她一眼。
便是她不說這些,他也能走,信已經(jīng)傳了出去,他已經(jīng)與自己的人取得了聯(lián)系,不日便能將屬于他的東西都奪回來,當(dāng)下不急著回去,是傅瀟錦徹底放下戒備之心,然后再給他致命一擊,傅瀟錦給他的痛楚,他要百倍奉還。
至于他這個將她害到如此境地的親妹妹,若不是隔著一層血脈,他多看一眼便厭煩。
注意到他眼中的厭惡,傅婉夕急忙為自己辯解道,“皇兄,那些事我絕非有意,今日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寬宥我,我絕非害你,你若愿意,此時便可以隨我離開。”
而他仍舊是神色冷淡的看著她,眼底一絲柔意也無。
他這幅樣子,真叫人害怕,剛剛被傅上淳掐住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她試圖開口,卻發(fā)現(xiàn)喉嚨嘶啞,傅婉夕臉上涌現(xiàn)出慌亂,想起他絲毫不留情面的動作,害怕他真的不要她了。
“母妃曾說過,我與皇兄是這世間最親近之人,以后定要兩相扶持,彼此照應(yīng),兄長也曾在阿母面前說會庇佑我一輩子的,難道你都忘了嗎?夕兒雖然做了那些錯事,可你真不愿意給我改過自新的機(jī)會嗎?夕兒已經(jīng)知道錯了,請給我一個補(bǔ)救的機(jī)會吧?!?p> 她跪下身,在雪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這些時日,因?yàn)樗氖氯找够炭郑氜D(zhuǎn)難眠,屬實(shí)是沒有想到,不過一杯藥,竟將他害得他險些連命都丟了。
她睡不著,便出屋透氣,只是朝遠(yuǎn)處看了一眼,便瞅見與他身形相似的男子,她心中一緊,待要看仔細(xì)些,卻只是一眨眼的瞬間,人便消失在黑夜當(dāng)中,這幾日里,她便特地在同樣的地點(diǎn)守株待兔,果真在今夜遇見了他。
她做了那些事,本就沒有勇氣現(xiàn)在面對他,可一想到白日里那個與他親吻的女子,她心中一陣煩躁,原想著悄無聲息的跟過去,看他這些時日究竟在做些什么,和什么人相處,不曾想這般輕易的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傅上淳冷嗤一聲,若非隔著這層血脈,憑她做的那件事,他真會毫不猶豫的掐死她。
傅婉夕自小便跟著他身后轉(zhuǎn)悠,他每每與一般的女子靠近,她便爭風(fēng)吃醋,鬧騰不已,他原以為只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并未多加阻攔,從未料想她人畜無害的外表之下已經(jīng)生了如此齷齪的心思。
注視著他冷峻的臉,傅婉夕有口難言,可始終有一件事橫在她心頭,不吐不快。
即使很不合時宜,她還是問出了口,“那日在街上,我曾見皇兄與一女子當(dāng)街親吻,皇兄怎么會與這般平庸的女子混在一起?可是有難言之隱?”
她并不能十分確定那人就是傅上淳,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何其多,可當(dāng)下她必須要親自聽見他的回答,否則那日的場景時時刻刻猶如一把巨刀,懸吊在她的心頭上,稍有不慎便會將她割得皮開肉綻,因此她不管不顧,將話語混淆,抬眸定定的望著他,只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月色更濃,已經(jīng)能看見墨空中飄下來的細(xì)小雪花,他聽完了她的話,抬步轉(zhuǎn)身而離,未曾看過她一眼。
傅婉夕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隱匿在夜色當(dāng)中,有雪花落在她的發(fā)絲上,她跌坐在地,寒意重重,猶如她的心一般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