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繆云歸被放出來已經(jīng)是兩天后。
兩天未進(jìn)食水。
娜卡莎從一樓上來，正好碰上蓬頭垢面的她。
“餓了吧？”聲音輕輕柔柔，“吃飯吧?！?p> 她目光從腳尖往上掃。
女人一身紫藍(lán)色的修身旗袍，半扎發(fā)，尖俏的下頜線，就算上了年紀(jì)，也掩不住美人的特質(zhì)。老頭子是會享受的?？娫茪w出生，母親就死了。老爺子有意將原配妻子存在過的痕跡全部抹除，然后逼著所有人忘掉。她看不上這個女人。
“我一看見你，我就飽了?！?p> 她塌腰。一張鄙夷她的臉?biāo)偷饺嗣媲叭ァＢ曇暨€帶點(diǎn)兒沒睡醒的甕聲。娜卡莎不愧是最得老爺子心意的女人，表情管理做得極好。粉面桃腮的笑臉，仍舊在說，“我叫李媽做了糖醋里脊、紅燒獅子頭、魚香肉絲……都是你喜歡的。”
繆云歸沒有理會。
繞過她，要下樓。
“怎么不看路？”
迎面撞見在樓梯上的陳聿為。他又換了一件板正的黑色襯衫，袖口挽上肘彎，露出一節(jié)精壯的小臂。眉眼低垂，將她渾個兒打量一遭，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娜卡莎身上，笑說，“媽媽，我來管?！蹦瓤ㄉc(diǎn)點(diǎn)頭，從側(cè)后方的無障礙電梯下去。
繆云歸站高他一處臺階。
居高臨下的嘲諷他。
“用不著。”
“你以后少說這種話?！?p> “免得讓別人誤會。”
陳聿為將手里的紙袋遞給她。她不接。繞過他要走。他就抓著她的小臂，強(qiáng)勢得要她釘在他身旁。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抗?fàn)??！罢`會什么？”
明知故問。
她扭頭，裝的和顏悅色?！罢`會你真是我哥。”
陳聿為垂眸低笑，“你太敏感了。”他仍舊將袋子塞進(jìn)她懷里。“換好。”囑咐她。袋子里是一件純黑的收腰連衣裙，版型正。她當(dāng)著他的面將袋子扔下樓，挑釁地看他，“就不穿?！彼爜磉€帶點(diǎn)兒小女生的俏皮。
“生日禮物?！?p> 他順著袋子掉下去的方向看。
聲音低啞，很失望。
沒了阻礙，繆云歸三兩步下了樓。
最后還不忘提醒他，“不要妄圖討好我。試圖喚醒惡狼的良心，比徒步漫游撒哈拉還自大?！迸说穆曇粝г陂T廳。
三十秒。
落針可聞。
四十秒。
屋子除了吸塵器的聲音，再無其他。
五十秒。
腳步聲有如一團(tuán)亂麻。
六十秒。
門廳響起女人嘈亂的掙扎。陳聿為聞聲。轉(zhuǎn)身，下樓，將紙袋撿起來。她的臉被兩三個精壯的大漢擠壓在茶幾上，只留一雙寫滿憤怒的眼睛。
“試圖喚醒惡狼的良心?！奔埓环旁谒矍埃氨韧讲铰稳龉€自大?！背芭?，他得心應(yīng)手。“我陪你去祭奠阿姨。”他示意手下松開她。
繆云歸順著茶幾邊緣，坐在地上。不看他，也不笑。
“你覺得我母親會想看見你？”
生硬冷漠。
他當(dāng)然不管。
側(cè)身坐到對面沙發(fā)上。
“每年我都去?！崩硭?dāng)然。他招手，囑咐人給她倒杯熱茶。仆人會意，從廚房走來，‘撻’放在繆云歸眼前。太陽透過晃動的水，打在杯壁下的陰影，閃著五彩的斑斕。她目光抓住他略顯疲憊的雙眸，說：“你就是個畜生。”
“哦？”他雙臂順意的搭在大腿上，脖頸往前伸，譏諷她，“我是畜生，那我的妹妹又是什么？”“小畜生么？”“嗯？”呼吸輕淺?？娫茪w挖他一眼，毫不客氣的回他，“我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別把我跟你扯在一塊?！?p> “可惜我們已經(jīng)綁在一塊了?！?p> 繆云歸皺眉，“你胡說。”
“我可沒胡說。”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闔上眼睛，身體向后仰躺。前些年體檢，醫(yī)生告知他眼壓高，如果過度用眼，會導(dǎo)致視力減退，嚴(yán)重時引起惡心嘔吐。她想起在樓梯那段時，陳聿為眼球上爬的全是紅血絲。“東緬的紡織廠可以給你?！?p> 笑話？
“本來就是我的?！?p> 繆云歸起身。
“你下了鳴沙的面子?！彼f。
她回頭看，陳聿為睜眼。
“我的面子就不值錢么？”
陳聿為跟她說不通，又說，“換衣服去吧?！?p> 繆云歸看腳尖。
沒有再講話。
出發(fā)時，日薄西山。
她仍舊要上后座，陳聿為按住車門，“不要把我當(dāng)司機(jī)?！笨娫茪w捏著門把，暗自較勁?！澳惴且??！甭暰€模糊，但總能給人一種憤恨感。他眨眨眼，大手輾轉(zhuǎn)摸上女人肩甲，又強(qiáng)勢將人塞進(jìn)副駕。陳聿為從車頭經(jīng)過，要回到駕駛座。她動作利落，一腳從中間格邁過去，自顧坐在駕駛座上。
‘滴——’
陳聿為站在擋風(fēng)玻璃前面，目光暗了暗。
接著，女人發(fā)動車子，勢要照著他撞過去。
幸好。
陳聿為躲得快。
車子‘嗖’地飛出去。
從門崗經(jīng)過，值班保安連道閘都沒放。
桿子歪在一邊。
陳聿為目光追著早已遠(yuǎn)去的車尾。
出入鼻腔的氣兒都不順暢了。
繆云歸一手控著方向盤，一手拆了盤在后腦的發(fā)。從龍峪灣出去，繞開盤山公路，就是回城的高速。她先聯(lián)系了阿東，讓他在城東門等她。匯合后，阿東主動接過了開車的職責(zé)，同來的阿西坐上副駕，而繆云歸自然而然坐回后座。
“老大，不去祭拜夫人么？”
阿西湊上來。
她不太高興。
阿東咂嘴，叫他不要多舌。
黃土堆兒里佘敏一件舊衣裳，有什么好祭拜的。她想?！扒G州有消息了么？”
“有?！卑|向右打方向盤，將車子停下來?；仡^看她，說：“三公子吸毒被條子拘了?！?p> “那外公肯定著急壞了?！?p> 她捻著手里的燃過的煙頭。
到達(dá)JZ市，是三天后。
繆云歸摘了墨鏡，視線一晃，日光刺得她又緊急閉上。阿東負(fù)手而立。頭頂是一片綠蔭。他目光戳著看守所灰漆漆的大門，謹(jǐn)慎詢問，“老大，您送他進(jìn)去，為什么還把他撈出來？”
她咬住墨鏡腿，提膝坐上引擎蓋?！八怀鰜恚趺捶匆r我的聰慧機(jī)靈美麗大方呢？”聲音帶點(diǎn)兒嬌俏，像是世家出來的嬌小姐?？芍挥邪|知道，這是她給自己打造的外殼，內(nèi)里的她，腐朽，潰爛，是不能用惡毒形容的。
阿東目光暗了暗。
沉下氣。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