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彷徨
這一夜，又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窗外新月如鉤，天空竟然連半點烏云都沒有。屋里的碳燒得正旺，沒來由的讓人覺得憋悶。她披上裘衣，走到院中，清明的月光下，一束清輝，石桌石椅涼的像冰疙瘩。靜靜地站了一會，手指冰涼，正打算轉(zhuǎn)身回屋時，突然聽見墻外張全的聲音，“陛下，夜深了，您龍體重要啊?！?p> 容澤的聲音低低傳來，“無事，再站一會吧?！?p> 一陣靜默，張全的聲音再傳來：“陛下，您在這里等著，又不讓郡主知道，這是何苦呢?！?p> 容澤說：“許多事情，哪里需要她知道，有時在這里靜一靜，許多事情就想明白了?！?p> 清冷的月倒映在盛著睡蓮的水缸中，鏡花水月，會不會是一場浮云？容澤苦笑著。
【阿拙，我不會逼你，你要什么我都會雙手捧到你的面前。能不能告訴你我后悔了，后悔一狠心就讓你知道了最丑陋的我，最貪婪的我】
戚東雨站在門后，門縫里依稀可見明黃的身影，卻不敢深究。就這樣不知道站了多久，手腳都凍得發(fā)麻，才聽見外面細(xì)碎的腳步聲，容澤他們應(yīng)該離開了。有些失落，又有些釋懷，她抬頭看著那一輪新月，寒冬將至，冷月也孤寂。
容澤和戚東雨兩人都像什么事情沒有發(fā)生一樣，容澤照樣天天朝聽竹軒送東西，從民間小食到佳肴奇珍，沒有一天重樣。戚沛涵和趙欣玥那里各去了兩次，規(guī)規(guī)矩矩的讓人找不出錯來。除夕將至，好風(fēng)閣的生意熱鬧了起來，戚東雨有空就去閣里幫忙。蘇亦倒是見了兩三次，他也不像城門口那一日一樣針尖對麥芒。
越是風(fēng)平浪靜越是暗潮洶涌，冬梅發(fā)覺自家姑娘這段時間都瘦了，吃的實在不多，睡得也不好，眼見得人都憔悴了，還強(qiáng)撐著每日出宮去閣里。這日清晨，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冬梅進(jìn)屋稟告：“姑娘，準(zhǔn)備好了，出發(fā)嗎？”
沒有回應(yīng)，冬梅看了一圈屋里，才發(fā)現(xiàn)戚東雨坐在案前看著歷表發(fā)呆。
“姑娘？”冬梅小心問道，最近姑娘總是莫名得發(fā)呆。
戚東雨回過神來，說道：“再過兩天就是除夕了啊？時間真快?！?p> “是啊，前幾日還下了雪，可不就馬上除夕了嘛？”
除夕？每年的除夕正月對容澤來說是最煎熬的。別人闔家團(tuán)圓，正月卻是先帝后的忌日。
容澤不是蠻橫的君主，除夕這一日，闔宮是可以慶祝的，初一宮人們的家人也是可以來探望的。只是朝陽殿從來不貼紅不掛彩，容澤這幾天是不見宮妃的，眾人也知趣，誰也不敢在先皇帝后忌日穿得花枝招展去招惹容澤。
除夕這一日，冬梅做了一桌子的飯菜，叫上秋菊坐下來。三個人相互看著也是紅了眼，今年除夕，常嬤嬤不在了，三個人看著空著的碗筷，忍不住抹起眼淚來。好不容易相互勸住，戚東雨還是魂不守舍。往年的除夕夜她都陪著容澤，怕他傷心孤單，以前做得理直氣壯的事情，今年，她應(yīng)該怎么做？以什么身份做？
【你就是母后說的新妹妹？】
【從此以后，就由我保護(hù)你】
【阿拙，我回來了?！?p> 之前種種，歷歷在目，攪得她心神不寧。她嘆了一口氣，放下碗筷，說，“我放心不下容澤，我。。。去看看就回?！?p> 她提著燈籠來到朝陽殿，張全守在門口，她輕聲問：“他。。。吃了嗎？”
張全無奈搖搖頭，“陛下和往年一樣，下午就自個兒在殿里待著，晚膳也沒有傳?？ぶ?，您來了就好，陛下心里苦，又沒人可以說，如果郡主再不理會陛下，陛下就。。?！睆埲f著，抹了抹眼淚。
“我。。。知道。這些天是我鉆牛角尖了，張公公說的是?！?p> “奴才不敢，殿下快進(jìn)去吧?！?p> 戚東雨提著燈籠跨進(jìn)朝陽殿，和往年一樣，殿內(nèi)只有幾盞燭火，勉強(qiáng)可以視物，龍椅上的容澤神色清明，殿里也沒有酒氣。她提著燈籠緩緩走了過來，那身影和之前的每一次重疊，容澤靜靜看著，她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遙停下，也靜靜地回望著他。
“阿拙，今天。。。你不該來?！?p> “我不來，你會怎么樣？”
“不會怎么樣，也許坐一晚，也許兩晚，但終究會沒事的?！?p> “二十八?！?p> “什么？”
“你每晚都站在我院子外面，到今天一共二十八天?！?p> 容澤的眼燃起希望，身體向前挪了挪靠近她，“不止二十八個夜晚，之前還有很多很多個夜晚。”
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接著說：“是我自己貪心，想了不該想的，要了不該要的。”
“你。。。是帝王，不會有不該要的?！?p> “阿拙，你懂的，我永遠(yuǎn)不可能用天子的身份強(qiáng)迫你?！?p> 他言語里的急切讓她心疼，她看進(jìn)他的眼，安慰道，“容澤，我懂，也很感激?！?p> “只。。。只有感激嗎？”
她嘆了口氣，望著案前的白燭，忽明忽滅似乎就要燃盡。罷了，今日來就是打算放手一搏，試著去爭取去守護(hù)。她深吸口氣，看著容澤說：“有一個人，漂泊在外冒著暴露行蹤的危險也要為我收集書籍工具；有個人，自己江山飄搖也要救我于水火護(hù)我在羽翼下；有個人，日理萬機(jī)，但每天再忙也會和我吃頓飯，說說話。我以為我對那個人的感激信任只是兄妹之情，可是看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會刻意躲避，他夸了誰好看，我會暗暗記住。我從來也不深究那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直到他。。。逼著我去想。”
殿內(nèi)昏暗，他黝黑的雙眸無比深邃，這樣一個人，從自己八歲那年就一直守護(hù)著自己。她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他一動不敢動，怕打破這夢境一般的不真實。
“我以為，只要他對我沒有情分，那我的復(fù)仇計劃就不算是利用他，我這些天的猶豫不是厭惡他，我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我們都是至情至信的人，我的計劃會讓我們的關(guān)系蒙塵，我的計劃里，我會被世人唾棄，我會禍國殃民，他。。。是要除去我除去戚家的明君。我知道了他對我有情，我怎么舍得這樣逼迫他，傷害他?！?p> 她的話音未落就被容澤攬進(jìn)懷里，他緊緊地抱著她，想要把她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貪婪地一口口呼吸著她的氣息：“阿拙，不會，殺戚成義，我有無數(shù)種方法，你不要糟蹋自己好不好？”
她笑了笑，“暗殺，賜死？這些是能殺了戚成義，可是之后呢，又會有下一個戚成義，李成義，倒不如趁這機(jī)會他的黨羽盡數(shù)扳倒，一了百了?！?p> “可是，我不可能讓你冒險?！?p> “帝王要保護(hù)一個人很容易，你可以假意賜死我，也可以賜我青燈苦燭代發(fā)修行。帝王要?dú)⒁粋€人有無數(shù)種方法，要保住一個人也有無數(shù)種方法?！?p> 她輕輕推開容澤，看著他的眼睛說：“只是，我不想讓你再獨(dú)自煎熬了，你朝我走了無數(shù)步，最后這半步，由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