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盛夏,傍晚時分的重慶落入一片暖黃色橙海里,往江的盡頭看去,是無邊無際的火燒云,金光從云端迸發(fā),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江面上的游輪發(fā)出轟鳴,長江大橋上,車水馬龍,生流不息。人們總喜歡踏著余暉下的陰涼在光和影里穿梭。一把蒲扇搖著搖著,就快送走了天邊的夕陽。
李嘉漁翻箱倒柜,終于找到了壓箱底的裙子,一條米白色的短棉裙,然后急沖沖的跑去浴室,還有兩瓶快見底的沐浴露,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最少但最香的那一瓶,抵著水龍頭沖了點兒水,然后使出吃奶的勁晃了晃瓶身,又擰開瓶蓋,倒出沐浴露和水的混合物在手心,往身上澆去,接著胡亂的抹了幾下。洗發(fā)水還有很多,并不需要重復(fù)前面的操作就可以順利擠出一大坨乳白色的洗發(fā)液。綿密的泡沫在李嘉漁的頭上像駐扎在天藍色晴空的云彩。但她并沒有什么心情去欣賞,動作極其迅速的沖完涼,換上裙子和鞋,隨手扯了一根毛巾擦盡發(fā)尾的水珠,往身上噴了一點兒香水,朝鏡子里看了一下自己的臉,還算干凈美麗,帶上挎包飛奔了出去。
溫度還有點兒高,李嘉漁的頭發(fā)一會兒就干了,但由于她正在小跑,所以額頭上又出了細密的汗珠,頭發(fā)白洗了,李嘉漁心想,但轉(zhuǎn)念一想,好歹頭發(fā)是香香的。在小跑了大約十幾分鐘,嘉陵江邊道路旁栽的黃桷樹的盡頭出現(xiàn)了陳熠的身影,簡單的黑色短褲,白色襯衫,耳朵上帶著一枚小小的銀色耳釘,簡單的裝束徒自增添了幾抹帥氣。細碎的黑發(fā)遮住額頭,露出一雙明亮而好看的眼睛,眼睛里倒映出李嘉漁的身影。
陳熠嘴角揚起燦爛的微笑,等到李嘉漁跑到他面前叉著手喘氣,他才緩聲開口:“這么著急來找我啊?“陳熠故意撩了把頭發(fā),繼續(xù)道:“哥今天是不是很帥,出門前專門抹了發(fā)蠟誒?!袄罴螡O白了陳熠一眼,“你怎么那么自戀?我只是一個十分守時的人,不想遲到才跑過來而已?!白焐鲜沁@樣說的,心里卻不是這樣想的,陳熠是和平時不一樣,平時穿得五顏六色的,連頭發(fā)也是,像只開屏的花孔雀,還有點兒非主流,但臉是抗打的,但是今天卻穿得十分清爽……是李嘉漁一開始的喜歡那種青春型簡單干凈型的少年形象,思索到這兒,心里突然閃過幾縷名為悸動的異樣感……
被陳熠這么一插科打諢氣氛倒是緩和不少,李嘉漁心里的不安與復(fù)雜也少了幾分?!罢f好了請你吃送別飯的,想吃啥?小爺請客?!袄罴螡O聽到送別兩個字,瞬間便把剛剛放松的情緒丟棄了,思索了一會兒,李嘉漁開口道:“就燒烤吧?!瓣愳邳c了點頭,“行,但最后一頓,你居然不狠狠的敲詐我一頓?!袄罴螡O沒有接話,只是望著泛起波浪的江面微微出神,然后看了陳熠一眼,輕聲說了一句走吧,就獨自邁著步子沿著黃桷樹旁邊的人行道行走著,陳熠也斂下話頭,跟在李嘉漁身后。
兩人踩著夕陽,卻一路無話。周圍是出來歇涼的人,有人滑著滑板,有人調(diào)試著音響,有人話著家長理短,賣涼皮涼面的小販用擴音機招攬著饞嘴的大人和小孩,熱鬧的環(huán)境里心事重重的少女和少年異常安靜。
沒要了幾分鐘,兩人就走到了一家燒烤攤前,燒烤攤的名字取得包含當?shù)厝俗顦闼氐那閼选馃釤镜辍5故峭Ψ现車沫h(huán)境,塑料板凳圍著幾張桌子,桌子旁早早就圍上了前來覓食的吃貨,吃貨們拿著塑料小籃子在冰柜里挑選著食物,老板早早的架好了燒烤架,烤上了第一批食物。這也是李嘉漁第一次帶陳熠來的燒烤店,也是經(jīng)常去的一家燒烤店,因為味道是真不錯。
像往常一樣,李嘉漁和陳熠挑選了自己喜歡的食物放進籃子,然后把籃子放到燒烤架旁,陳熠掏出手機,喊了一聲正在烤燒烤的中年男人,“多少錢,周叔?”“小陳又來照顧我生意啦,一共是108塊。“周發(fā)山朝陳熠笑了笑,陳熠點點頭,用微信支付了燒烤錢。轉(zhuǎn)身去找坐在塑料靠背椅上的李嘉漁時,李嘉漁已經(jīng)抱著從隔壁超市買來的花生奶喝了起來,看見陳熠走過來,李嘉漁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橙汁飲料,推到了對面的桌檐。
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拉罐壁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陳熠拉開拉罐,仰著脖子猛灌了兩口,看著李嘉漁道:“不夠自己點。”李嘉漁的出神對象變成了陳熠拉罐飲料的水珠。聽到陳熠的話,李嘉漁像個人機一樣點了點頭。
陳熠看見李嘉漁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托著腮開玩笑,“某人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啊,這么舍不得我么?那平時也不對我好點兒?!崩罴螡O心里肯定是舍不得的但卻不會宣之于口,只能裝作毫不在意的切了一聲,眼底的情緒卻是藏不住。陳熠只好聊著一些有的沒的,嬉皮笑臉的轉(zhuǎn)移李嘉漁注意力。
“我這病沒什么大礙,治療幾天就好了,真的。不然也不能還出來陪你吃燒烤啊,對吧?”李嘉漁很早就知道陳熠患了病,但問了無數(shù)遍,陳熠始終不肯說是什么病,但陳熠除了很少參加體育運動和偶爾的消失以外,看起來無比的正常,甚至比李嘉漁還精力旺盛。有時甚至讓李嘉漁都忘了陳熠還有病這件事。雖然陳熠嬉皮笑臉,一個勁兒的勸慰李嘉漁沒問題,但李嘉漁心里總是忍不住的擔心,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包圍著她??粗愳诓煌8愎?,李嘉漁默默祈禱著,萬一就像陳熠說的那樣呢,只是小病而已。
燒烤被端了上來,香味肆意飄散,勾引著兩人的胃,暫時打斷了兩人小學(xué)雞式拌嘴。似乎所有煩惱在美食前都會消失,當然也有可能是兩個人故意忽略掉了什么,連告別也變得那么平常,那么無所謂??赡芾罴螡O和陳熠也不會知道,告別過后的失落感會像藤蔓一樣悄悄蔓延,然后占據(jù)一顆空落落的心臟。
兩人都沒有對這個話題進行深究,而是聊著平常學(xué)校里瑣碎的事。陳熠喝完果汁,轉(zhuǎn)身在包里摸索起來,掏出了一個盒子,推到李嘉漁面前?!八湍愕亩Y物?!崩罴螡O扯了張紙擦干凈了手上和嘴上的油,把禮物收了起來,卻沒有打開。陳熠也沒多說什么,就像一件很平常的事。
燒烤攤上有人劃起醉拳,引得陳熠側(cè)目,“咱倆也來啊,要兩瓶冰啤酒,我還是能喝一點兒的,就是不多而已?!崩罴螡O起身去拿了兩瓶冰啤酒,微微揚起頭,“你贏過我嗎你就來?”到不是李嘉漁故意這樣說,而是兩人真真劃過不少拳,陳熠贏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輸了就喝飲料,可樂喝得陳熠一肚子氣,牙齒都都快和二氧化碳發(fā)生化學(xué)反應(yīng)了?!霸囋噯h,總不能輸你一輩子吧。”陳熠不經(jīng)意的用手指敲擊著桌面。
也是奇了怪了,之前都沒贏過的人今天卻只輸了兩把,于是酒大多數(shù)都進了李嘉漁的肚子。路燈昏黃,大面積的蓋住黃桷樹葉,在人行道上投出碎玻璃般的影子。江面的游輪也閃著好看的光,與江面相映襯著,城市燈火通明,就像夜晚從未降臨。兩人結(jié)束了這頓晚飯,陳熠打算把李嘉漁送回家,李嘉漁卻說想去江邊吹吹風。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好。”
或許有時候不見面才會少那么幾分不舍。
“陳熠,你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李嘉漁望向陳熠,眼里像盛了一汪清水。她喝酒不怎么容易醉,只少今天的量不足以讓她神智不清晰,但說出這句話時卻像喝醉了一般。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兩人心知肚明。
陳熠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還有半年多就高考了,堅持下去,然后完成你的夢想。”
李嘉漁突然覺得鼻子有點兒酸,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亮晶晶的東西,忍下了翻涌的情緒才對陳熠開口,“好,我知道了,送我回家吧……”
這場告別沒有一句正式告別就結(jié)束了,平淡得連一個擁抱都沒有,只有第二天黃昏,一架飛機在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