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半個餅子
陸方海十四歲時便替生病的父親應(yīng)征去當(dāng)兵，他個子長得早，加上村里也幫著隱瞞，倒也無人追究。
只是那天方氏舍不得兒子，拽著他哭嚎得厲害暈了過去，耽誤了集合的時辰，陸方海只得揣著父親給他的二兩銀子路費(fèi)獨(dú)自上了路。
初次出門，一個小孩子，不曉得財不露白的道理，在牛車上便讓人給摸了個底兒透。
及到縣上，摸著自己身上只留了一個破洞的口袋的陸方海只覺兩眼一黑。
且不說到時軍隊核查人數(shù)時沒有自己，只怕會被記成逃兵或者重新下令來家里拉老父入伍，便是現(xiàn)下這冷風(fēng)中餓著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半大的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說起餓來便覺得再忍不住，蹲在墻角默默抹起眼淚來。
這時隔著院墻，聽到里面婦人罵罵咧咧的聲音，然后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來，走出一個瘦弱的小女孩，雙手費(fèi)力地端著一個大木盆。
里面滿滿的堆著一看就是一家人換下來要洗的臟衣服，一步一挪到街邊樹下水井，將木盆放在井邊，沉下水桶打水。
看她提水頗為吃力，餓得不行的陸方海也想不了許多，走上去伸手幫忙。
那小女孩不防他突然過來，嚇了一跳，使勁兒提到一半的水桶又掉了下去。
小女孩微皺眉頭，輕輕斜了他一眼，陸方海就紅了臉，仗著個子大，上前擠開了小女孩，嘴巴動了動，到底是開了口。
“我?guī)湍愦蛩?，你有沒有吃的分我一點(diǎn)兒......”
臉皮太薄了，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小女孩差點(diǎn)沒聽清。
看著眼前的少年蒼白的臉色，搖搖欲墜的身體，多少也猜到了些。
她低頭咬著唇想了一下，才小聲說：“你且等一下，小心些別掉下去了?！?p> 說完往家跑去，不一會兒，就又出來了。
小女孩過來接過陸方海才提上的一桶水，將袖子里藏著的半塊餅子不露聲色地悄悄遞給他。
陸方海迅速拿過餅子，三兩口就吃完了，眼巴巴地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被冷風(fēng)凍得青白的臉上微微浮起一抹血色。悄聲說了一句：“沒......沒有了，是我的晚飯。”
陸方海怔了一下，上前拿起水桶又打了一桶水，放在小女孩腳邊。
看了一眼冰涼的井水中浸著滿是皴裂的小手，沉默了半晌，什么也沒說轉(zhuǎn)頭走了。
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身后院門又開，一婦人又抱出些衣服讓洗，還跟鄰居大聲抱怨自家秀娘懶如蠢豬。
好半天過去了，先前拿出來的衣服連第一道都還沒洗完，真真除了吃以外屁用沒有。
陸方海悄然回頭，看了一眼那女孩，倔強(qiáng)地緊緊抿起冷風(fēng)中失了血色干裂的嘴唇，圓圓的眼睛努力地睜大。
卻還是有大顆的淚珠兒掉進(jìn)了面前堆滿衣服的木盆里。
趁婦人轉(zhuǎn)身與鄰居回家拿線，她迅速用短了一截的衣袖抹了一下眼中的淚水，一轉(zhuǎn)頭，看見剛才那個少年還在遠(yuǎn)處，看著自己。
她重又低下頭，重重的槌打起衣裳，要是不早點(diǎn)洗完，回家只怕又是一頓好打。
陸方海握了握拳頭，暗暗做了決定：如果自己幾年后能夠活著回來，如果那時還有機(jī)會......秀娘，他會記住的。
吃下的半個餅子雖然不能填飽肚子，卻在寒冷的初冬給了陸方海無盡的溫暖。
......
陸方海躺在炕上，心跳加速，見她遲遲不上炕來睡，正想起來自己打地鋪去。
又聽見暗夜中悉悉索索的聲音，杜文秀脫了外衣，躺在了他的身邊。
兩人都緊張得很，身體緊繃著不能放松。
只是白日里杜文秀又是死了一回，元?dú)庀奶^，躺下來沒多久就睡死了過去。
到底是見過風(fēng)浪的的新靈魂，身邊的男人老老實(shí)實(shí)的，自己這會兒穿的內(nèi)衣都比之前夏天穿得多，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他不老實(shí)，倆人婚書都立了，合法的，也值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呢。
她不知道，身邊輾轉(zhuǎn)反側(cè)在床上烙餅的那個人，直到天麻麻亮的時候才合了合眼，就起來出去磨柴刀了。
昨天她說“磨刀不誤砍柴工”，陸方海就想，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兒，說話果然和那些平常村婦不同。
夜里太暗，干脆早一點(diǎn)起來，把刀磨好，好去砍些竹子給雞做窩。
大早上的他在院子里磨刀霍霍，倒是把她們都吵醒了。
方氏出來一看兒子都在做事了，忙忙就往廚房鉆，鉆到一半又出來，叉著腰朝東廂罵。
“你男人都起來了，還在炕上趴窩呢，非要鬧得全村人都曉得我們家有個懶媳婦，我這輩子是享不上媳婦的福了，??？是不是要做好了飯端到炕上你才吃啊？??？”
杜文秀坐在炕上直翻白眼，這方氏真的是......該怎么說她呢，自己家村里最討人厭的老婆子都要比她討喜三分。
“起來了起來了?！币贿厰n著頭發(fā)就出了門，看看天還有點(diǎn)兒暗呢，方氏梗著脖子沖著東廂房，跟個氣蛤蟆一樣呼哧呼哧直喘氣。
“你說說，啊，這桃花村哪家的媳婦跟你似的，你男人你婆婆都起床了，你還在炕上趴窩，你當(dāng)養(yǎng)著你是吃閑飯呢？”
見杜文秀今天態(tài)度倒是和善，方氏又漲了氣焰。
旁邊陸方海放下手中正在磨的刀，無奈地看著他的娘。
“沒事沒事，娘你旁邊歇著，我去做早飯啊?！?p> 杜文秀倒是不嫌她說的難聽，這就嫌難聽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這個家現(xiàn)在到底是她的，自己不過初來乍到，才開始就鬧起來，陸方海也難做。
想想昨天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處處維護(hù)，算了，自己連現(xiàn)在身處哪個朝代都不清楚，能有個安穩(wěn)的窩遮風(fēng)擋雨就別生事兒了。
聽她這么說，方氏又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噌地跳了起來：“不用你做飯，讓你做飯，家里兩天就沒的吃了?！?p> 杜文秀啞然，不讓做飯你叫我起來干嘛？
“那......我去看看小雞怎么樣了。”轉(zhuǎn)身就朝昨日的雞籠走了過去。
巧兒揉著睡意惺忪的眼睛出了堂屋，打水洗臉，準(zhǔn)備給方氏幫忙，杜文秀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洗臉?biāo)⒀馈?p> 不過看著方氏在廚房做個飯還要時不時的盯自己兩眼，只得把洗臉的事情放在一邊，先看看昨天買的小雞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