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嬤嬤走到百花園的月拱門下,就停住了腳步,她只顧跟著走,差點(diǎn)一頭撞了上去。
“你以后就是小姐的人了??刹荒苋绱唆斆?。把心緒平復(fù)了,再進(jìn)去?!?p> 她心有余悸,哪里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恢復(fù)平靜,但自己的一只手臂是別人保下的,總要有所表現(xiàn),于是學(xué)著祁嬤嬤的站姿,逼迫自己裝出冷靜鎮(zhèn)定的模樣。
祁嬤嬤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xù)往里走了。
沐舒寧恰好從右邊屋子里出來,看見了她們,神色凝重地道:“祁嬤嬤,沐浴之物皆已備好了。這就開始吧?”
“不急。先讓我與她說個清楚。”說罷祁嬤嬤走進(jìn)了左邊的屋子。
她不明白她們之間說的是什么意思,只匆匆也進(jìn)了屋,并照祁嬤嬤的吩咐關(guān)上了門。現(xiàn)在的她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又餓著肚子,腦袋里嗡嗡的作響,心里更是慌亂地七上八下,她又聽到祁嬤嬤說,“你坐吧?!?p> 她剛依言坐下,祁嬤嬤拿起杯子,倒了杯水,推到她的面前,凝視著她道:“我不管你究竟犯了哪一條國法,只是我家小姐救了你,你總該懂得知恩圖報?!?p> 她馬上跪了下來,叩謝,“小姐的大恩大德,我當(dāng)牛做馬,也會報答的?!?p> “當(dāng)牛做馬倒是不必。”祁嬤嬤邊扶起她來,邊接著道:“很不幸,小姐沒這個福分。你若真要報答她,就替她完成生前最后一件事吧?!?p> “生前?”她疑惑地暗想,“難不成這位小姐死了?”
她沒有問出聲,祁嬤嬤卻猜到了,用手絹揩了下眼角的淚,嘆了口氣道:“她剛香消玉殞了。但這件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不止是你活不成,我們這些人通通都要陪葬。懂嗎?”
“我可以問這是為什么嗎?”她的困惑越來越大。
祁嬤嬤看著她,緩緩道:“實(shí)話對你說了吧。我家小姐此番出門,是為了去宋國和親,和親一事,干系著兩國邦交,更牽動著程國安?!?p> “你說什么?”她腦袋發(fā)懵得厲害,什么和親,這個字眼她從沒有聽到過,還有什么兩國邦交、宋國安危,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只曾在說書人口中流傳。
祁嬤嬤認(rèn)真而嚴(yán)肅地說:“我家小姐便是程國公主程璟玥,她此番本是要去宋國完婚,和國君宋安成親。這樣說,懂了嗎?”
她呆若木雞地微張著嘴,愣出了神。老天爺啊,這樣的奇遇,恐怕也只有說書人才編得出來。她竟真的遇到了!
難怪那位黑無常也會心甘情愿地看家護(hù)院,乖乖聽從命令;難怪祁嬤嬤和沐舒寧的穿戴都比尋常有錢人家來得好。那么她被公主救了,往后也就是公主身邊的人了?;蕦m里什么都有,用不著再愁吃愁穿,別人見了她,也要好聲好氣地稱她一聲婳兒姐姐,思及此,她的嘴角微微揚(yáng)起,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之中。
不對,不對,不對,她轉(zhuǎn)過彎來,剛才分明聽得祁嬤嬤說生前最后一件事,我們通通都要陪葬,這位公主是染了瘟疫才被送到百花樓里來的,至今她也不曾見到過一面,不會真的已經(jīng)死了不成?這樣一來,她不是跟著享福,而是要跟著去死呀,比砍了她一只手還要命。
想及此,她猛地站起了身,慌忙往外逃去。
“站??!你要去哪里?”祁嬤嬤攔在她面前,威嚴(yán)發(fā)問。
“我……我該去后院洗菜做飯了。有什么事,嬤嬤再叫我。”她勉勵想擠出一個笑容來,卻比哭還要難看。
“往后這些事就用不著你再做了?!?p> 她現(xiàn)在看著祁嬤嬤的樣子,覺得她比上官將軍還要高深莫測,說起話來舌頭都不利索了,“那不行……我……沒什么好報答的……只會做粗活,我得趕緊去……去做飯了?!?p> 祁嬤嬤沒有讓開,卻淡淡一笑,“你難道不愿享受榮華富貴的日子嗎?不光衣食無憂,還有人專門伺候服侍?!?p> 她當(dāng)然做夢都想,可眼下她清醒地意識到這趟渾水不是她能攪合得動的。誰知道祁嬤嬤要她為死去的公主做什么。
“祁嬤嬤別開玩笑了,我從小流浪乞討,窮苦日子過慣了,也就不覺得苦了,享福還是等下輩子投胎吧。”
“如果我說,只要你愿意,這樣的機(jī)會就在眼前呢?!?p> 她裝傻充愣地說:“祁嬤嬤別拿我尋開心了。你看我這副模樣,就算穿上綾羅綢緞,戴上金步搖,也不像個小姐啊?!?p> “你不必?fù)?dān)心,我們自有辦法讓你改頭換面?,F(xiàn)在只要你一句話,肯、還是不肯?”祁嬤嬤走到了她身后,用充滿誘惑力的話語又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才有辦法靠著自己活到今日,往后難道就甘愿還是四處流浪,為了討生活,吃剩菜剩飯、看人臉色嗎?富貴險中求。你自己要好好考慮清楚??赡阋坏┛绯隽诉@扇門,你的死活,我就不會再管了。
她捏著殘破的衣角,咬緊了下唇。她欲邁開腳,可心底里涌上來一股力道,拽著她的腳,不讓她動彈。
一道門檻,變成了她的人生抉擇。
走出去,沒了公主庇護(hù),她還是會痛失右手,到時花娘也會來找她的麻煩。不知又要流浪到何處,孤苦伶仃,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比死還要難受千倍萬倍;倘若不走,她會面臨些什么?
頂替公主?還有呢?和那什么國君成親嗎?這看起來簡直比天上掉餡餅還要好的大好事,是成為人上人的絕佳機(jī)會??伤宄耆酥徽f三分話,祁嬤嬤的說辭不可全信,若真是捅破天的好事,哪輪得到自己頭上。何況她什么都不懂,如何應(yīng)付得了?一不留神,就是被砍頭的大罪。
她到底該怎么做才好?
正當(dāng)她糾結(jié)躊躇之際,門從外面被推開了。沐舒寧捧著衣物,笑盈盈地走了進(jìn)來,“祁嬤嬤,照你的吩咐,我把小姐沒穿過的幾套衣裳都找出來了,你看這套如何?”
她看到華麗的衣裳,眼都挪不開了,而祁嬤嬤看著她的反應(yīng),心里終于有了把握。
“不錯。公主是否可以沐浴更衣了?”
祁嬤嬤的話一出,沐舒寧爽朗地說道:“太好了。婳兒,我就知道你會答應(yīng)的,我們有救了?!?p> 她松開了衣角,一咬牙,嚯了出去。
事有輕重緩急。暫且保住一條命,等離開了白塔鎮(zhèn),想辦法逃走吧。
殊不知,自己的命運(yùn)就此改變了。
在洗澡的時候,她問起沐舒寧,為什么偏選中她這樣一個下等人來代替尊貴的公主?
沐舒寧賣力地給她擦拭身上的污垢,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祁嬤嬤覺得,你很機(jī)靈聰明,懂得隨機(jī)應(yīng)變,又能屈能伸,而那些真千金小姐雖識文斷字,琴棋書畫不在話下,卻不會為金錢所動,又從小嬌生慣養(yǎng),更受不得太多委屈,不一定能在皇宮中生存?!?p> 她不明白,入皇宮,怎么會受委屈呢?
其實(shí)沐舒寧也只是聽祁嬤嬤的吩咐罷了,她壓根不知道祁嬤嬤選中婳兒的真正原因。一個孤兒,最易操控,也無論是死是活,都不會有人關(guān)心。
“那上官將軍知不知道公主已經(jīng)……死了?”她又問了另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
沐舒寧理所當(dāng)然地道:“上官將軍和公主從小認(rèn)識,也是公主最信任之人,怎會不知道呢。”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堂內(nèi)上官將軍要砍她手臂的時候,祁嬤嬤會出現(xiàn)得如此及時,原來他們早就商量好了的。這么大費(fèi)周章地在她面前演一出戲,難道只是為了要她同意代替公主?
她忽然想到自己只看到一頂轎子進(jìn)了百花園,卻沒有見過那位公主,越盤復(fù)越覺得事情沒表面上那么簡單。
“阿寧,你們公主是怎么樣一個人?”
“璟玥公主從小就生得漂亮聰慧,人見人愛,誰見了都要夸上兩句,后來長大了更是出類拔萃,不但才學(xué)過人,騎馬箭術(shù)也不比那些皇子們差,是我們國君手心里的寶貝。若非女兒身,恐怕這君主之位一定是璟玥公主的了。那日公主聽說自己被宋國國君選中,要被送去和親,她一點(diǎn)都沒有哭鬧,安安靜靜地接受了。可聽說宋國那位國君不但年紀(jì)能當(dāng)公主父親了,還很喜歡納妃,后宮中已有佳麗好幾十個,一大堆女人住在一起,卻要共同服侍一個男人,難免是要爭風(fēng)吃醋、勾心斗角,真不是件容易事啊。誰知瘟疫肆虐,送親隊(duì)伍剛到了白塔鎮(zhèn),公主就病倒了……”
沐舒寧絮絮叨叨地說著,但因?yàn)榕菰杼娣?,她漸漸地閉上了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