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清看著那扇被關(guān)的緊緊的窗,無措了一瞬。
他被隔絕在外,淋著綿綿的雨,似乎所有的溫柔關(guān)懷在隨著李毓靈的關(guān)窗而徹底遠離。
他直起身,喵喵叫個不停,聲音愈發(fā)嘶啞。
直到窗戶再次被推開。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到推窗的人后眼神立馬黯淡。
“姑娘,是阿貍!”蔻枝道,“它又回來了!”
李毓靈不發(fā)一言。
蔻枝嘆了口氣,知道李毓靈這是生氣了。說來也是有點兒不適應(yīng),姑娘最近好像脾性都格外大,從前從未見過她與一只貓斗氣的。
不過她到底了解自己主子,李毓靈雖然一言不發(fā),但對阿貍很是上心。蔻枝要去抱貓進來,卻被那只貓露出尖牙恐嚇了。
“嘿?”蔻枝稀奇地看它兩眼,低聲罵它,“倔種!”
嘟囔了一句后見貓依舊不肯被她抱,只好壓低聲音:“姑娘生氣呢。你說你,一跑出去就是一天一夜,貓食也沒吃,要是餓暈在路上,誰還愿意撿你?你當世上所有人都像姑娘這么好心?”
蔻枝說完瞥了一眼正在房間另一邊整理書籍的李毓靈,繼續(xù)道:“趕緊進屋來,別淋雨又病了讓姑娘跟著操心!”
蔻枝軟硬話都說了,朝那貓招招手,那貓卻紋絲不動,一點兒不像那只小黃好騙。
蔻枝有些生氣:“我說的都是真話呀,你這笨貍奴!”
她氣的跳腳,又對貍貓的無動于衷感到無可奈何。
指了指小貓,惡狠狠道:“那你就餓著!淋著!”
窗戶又關(guān)上了。
貓坐在雨里,很快就團成一團。
張衍清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一有力氣就撓撓窗戶,沒力氣就虛弱地發(fā)出兩聲貓叫。
他就這么等著,也不知道在跟誰慪氣。
也不算慪氣,張衍清心里有點兒不是滋味。
是李毓靈撿他回來的,現(xiàn)在又不管他了…跟張峣一樣…
迷迷糊糊的話還沒想完,就聽到一道溫柔的聲音:“倔貓?!?p> 張衍清忍不住翹起嘴角。
他聽見李毓靈硬邦邦刻意冷淡的聲音,她在說怎么被雨淋的這么濕,在擔憂會不會生病。
他被溫熱的水浸沒。
又聞到了香的奶味。
張衍清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因她的靠近而加快,心變得酸酸漲漲又沁出蜜一樣的甜。
他一直在淋雨,時間久到連自己都忘記為什么一直站在雨里,為什么不撐傘,為什么渾身骯臟不堪,皮肉刺痛,靈魂空虛。
張衍清站在記憶盡頭回頭望,他看見自己被張峣選中成為他嗣子,看到幼時啟蒙在族學(xué)被冷落,看到無數(shù)個日夜期待張峣能夸贊他一句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
直到有一雙手將他抱進屋里,山茶花香包裹他,他不再淋雨,也不需要那把遺失在過去的傘。
張衍清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不遠處還在理書的李毓靈。
心里的雨會一直下,可他已經(jīng)不需要去在意雨會下多久了。
“喵?!?p> 李毓靈聽到聲音果然回頭。
一人一貓相互對望。
但李毓靈看不清貓的臉,只看到灰白色一團,知道它已經(jīng)醒了,李毓靈站起身,拿著羊奶和貓食,來到小榻坐下。
“吃相好斯文?!崩钬轨`冷不丁出聲,像是在感嘆。
貓的動作一頓,若是眼力好的蔻枝在這兒,大概會稀奇竟然還能在貓身上看到一種害羞的情緒。
李毓靈看了一會,又起身去理書,她搬來繡樓的行李很多,大部分都是書,還有她眼睛好一些時候?qū)懙淖?,宣紙被整齊放好壘在箱子里,一打開箱子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墨香與箱子的木質(zhì)味道。
吃飽了的張衍清在小榻上懶洋洋伸了個懶腰,然后舔毛,舔完毛,這才湊到李毓靈身邊來看她在干什么。
它安靜地坐在旁邊,李毓靈也不知道一只貓能看懂什么,不過它一直陪著,李毓靈就感嘆阿貍的耐心真好。
她會一張一張看自己曾經(jīng)寫過的字,一開始字很大,筆畫歪歪扭扭,沒有筆鋒也沒有力度,軟綿綿的,是剛開始學(xué)寫字的時候?qū)懙摹?p> 漸漸的,字寫的越來越端正娟秀,越來越規(guī)矩。
張衍清在旁邊與李毓靈一起看著她一張一張翻過宣紙,有時候李毓靈會對著貓說兩句曾經(jīng)的事。
她講過去的事時表情很靈動,大部分回憶起來的都是開心的事。
李毓靈拿起其中一張,道:“那次跟阿姐出門摘柿子,我第一次爬樹,也是第一次摘柿子,阿爹不讓我爬樹,他怕我從樹上跌下來,可是阿姐不怕,托著我,讓我聽她安排?!?p> 張衍清一邊聽她講,一邊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副畫面。
橙黃詭譎的晚霞掛在天邊,霞光照亮整片天空,它映紅天地間的一切,萬物都變得可愛,一棵柿子樹下放著一個淺淺的籮筐,里面有兩個柿子靜靜躺著,少女站在樹底下施令,讓上樹的小蘿卜丁伸出她胖胖的小手去摘柿子。
李蘇秀吃了一口柿子,險些崩壞門牙:這柿子怎么這么硬?!
“夜娘!你怎么老摘硬柿子!要選軟的!”
可是李毓靈的小手胖乎乎的,她力氣太小了,根本捏不出來這柿子到底軟不軟,有幾個很軟的摘下來又被李蘇秀吐槽已經(jīng)爛了。
這給她急得團團轉(zhuǎn)。
“阿姐!阿姐!”李毓靈累的腦子發(fā)懵,下意識喊李蘇秀。
“干嘛呀?”李蘇秀拖長了聲音。
“爹爹…爹爹…!”她一急,話卡在嘴里。
“爹爹去送魚了,哪兒這么快回來?”李蘇秀叉腰道,“夜娘,你怎么學(xué)壞了,還學(xué)我騙人了?這不對知道嗎,不許學(xué)我?!?p> 李守財把姐妹二人都罵了一頓,因為李毓靈著急忙慌要下樹沒了章法,直接從樹上跌了下來,把李守財和李蘇秀嚇了個半死。
李蘇秀被罵了一頓,抱著跟年畫娃娃一樣的李毓靈鬼哭狼嚎。
那是李毓靈眼睛視物最清晰的兩年,她過的很快樂,每日讀書寫字,阿姐也還沒有去李府當婢女。
張衍清看到李毓靈的嘴角高高揚起,又落下緊抿。
貓疑惑歪頭。
她怎么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