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答案

　　“他沒通過。”

　　曉華在和也芝說加容溪的事，也芝啊了一聲，也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盡管過去的兩年多里她偷偷摸摸點開看過好幾次，但發(fā)送加好友這一步她完全沒干過，更不用論加好友之后的情況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片空白一樣的存在。

　　曉華眼巴巴看著也芝，也芝也眼巴巴看著她。

　　好吧。

　　曉華知道了，她抱著一沓習(xí)題走向自己的書柜。她大抵也知道，也芝沒辦法，她也看得出來，也芝同校草只是一個班的同學(xué)關(guān)系。她其實還有話要和也芝講，轉(zhuǎn)過去看見也芝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fā)上手里還拿著她的小說雜志，看著也芝又回到了之前，她忽然講不出來了。現(xiàn)在講自己要搬走了，自己要去和舅舅住了......真的太難開口了。

　　開不了口，但要搬，也只是半個月之后放寒假，等寒假結(jié)束的事。曉華想起媽媽說不要讓大姨和姨婆覺得她是因為家里出事嫌棄人家避之不及，這話她說不合適，等下學(xué)期開學(xué)前，過年的時候媽會打電話講，她又把嘴閉得緊了一點。雖然不能明著說，但暗著，誰都能想到，確實是因為那些忽然冒出來的爭吵，那些她覺得，雖然也芝蠻慘的，但自己確實又不該分?jǐn)傔M這份緊張的家庭氛圍里。她不知道她說出來會有多尷尬。

　　其實誰都能理解，不是嗎，曉華。

　　不是嗎，妹妹。

　　如果當(dāng)時和我說了，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當(dāng)場藏好自己覺得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也芝想。有些齷齪，她未免是愿意讓別人瞧見的，即使這個人同自己天天睡在一起，即使她們有過那些共情的瞬間，即使......

　　人就是這么復(fù)雜的動物。

　　......

　　快放寒假了，又是一次大考。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好像略微要晚一點，但冷多了。也芝里里外外穿了四件衣服，整個人走在放學(xué)的山上都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滾下去。冬天早上上學(xué)，說出來的話都會變成一團一團的霧氣呼出去，好像說得每一句話都會煙消云散。

　　平春也不再去杜康的培優(yōu)班了，聽說杜康也沒收過她的學(xué)費。不知道她是從哪周開始不去的，不知道不去多久了，總之是在某一天聽方子涵順帶提起平春也不去了就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平春不去培優(yōu)班了以后同自己的關(guān)系又近了起來。鄧雪瑤搬了家，不再和也芝順路，她也走坡去了，也芝又變回一個人上下學(xué)的狀態(tài)。時間好像一種莫名其妙的輪回，一件事的高潮往往伴隨著不久后某條看不見的線又回歸到均值。

　　叔叔家的事，好像一陣臺風(fēng)過境，當(dāng)時留下滿地的樹枝和被掀翻的塑料袋留給幸存下來的人慢慢收拾，以待來日恢復(fù)元氣。也芝一點不知道她爹究竟給了叔叔多少錢，反正思來想去，當(dāng)老師的又能有幾個錢。爸媽的離婚協(xié)議再無下文，她在惶惶中過了兩周，卻發(fā)現(xiàn)家里除了多了一兩次莫名因為一件小事比方說今天的菜咸了就能吵起來你媽做了什么你媽怎么樣，你家里人怎么后，好像，也沒什么變化。

　　有天她終于不想等消息了，她找了一個只有兩個人的間隙，問她媽：“你們，那個，離婚協(xié)議？”

　　“你爸反悔了，說什么都不簽。”

　　看著媽媽沒有不滿的狀態(tài)，也芝就這么得知了事情的結(jié)果。她松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輕松了，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即使自我安慰了那么多次分開如果對大家都好那她沒有理由不喜歡不支持這個決定，都是放屁的。她就是自私，她就是不想爸爸媽媽分開，既然父母本質(zhì)也都不想，那簡直皆大歡喜。就是了，嬸嬸叫叔叔去跳樓好給所有人一條活路，都這樣了他們都還沒離，憑什么先散掉的是自己家。只是當(dāng)年，她年輕尚輕，即使覺得自己遺忘了點什么，也有些難找尋到自己究竟忘了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有次聽完父母爭吵，也芝順口說道，實在不行離了吧，媽媽回她：“你以為我這個年紀(jì)，離了還好找嗎？老了總是要有人陪的?！币仓ゲ畔肫饋碜约和耸裁础?p>　　那年，她忘了問媽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拋開我，如果沒有我，你是怎么想的。不要是什么怕離婚了以后我就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再以后結(jié)婚怕我被人家嫌這樣的理由，我應(yīng)該問的是，你是怎么為自己做打算？

　　還好，好在很多年后，她長大成人，更能共情母親共情女性時，得知了媽媽也不是沒有為自己做打算。哪怕打算是離了怕不好找這樣的理由。至少，這是媽媽的視角，她的想法，她為自己做打算。還好，她爹這個人，拋開該死的愚孝來說，還是可以的。也芝在過往十年的時間里，聽媽媽說過三次：“你能找個你爹那樣的，我就很滿意了。”

　　還好，媽媽，還好你算是滿意的。

　　......

　　寒假，短暫的寒假，攏共兩周不到。

　　眾人在班上一沓一沓地往后傳卷子，每個人的桌上都是卷子。每組都有人在叫這里少一張卷子，每列都有人在和同桌對卷子你是不是多拿了一張我的。坐在中間組的倒是沒這個體驗，說白了就五個人，再怎么傳卷子都挺難傳出錯的。

　　前桌又變成那個小個子男生，他背對也芝手高高揚起拿著一張孤零零的卷子，也芝接過來，在背后問：“沒了？”

　　前桌頭都沒回：“沒了?！?p>　　于是也芝轉(zhuǎn)過去，對上高明的眼睛，后者的桌子上每張卷子都按科目分好了，放得不要太整齊。也芝拿著手中的試卷，拿近一點給個高明看了一眼卷子的抬頭叫什么：“沒了?！?p>　　“好?！备呙鞣隽艘幌卵坨R。

　　也芝轉(zhuǎn)頭，自己桌上是一沓卷子，雖然也每張從中間壓了一下收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跟高明桌上的一比就顯得她收得有點亂。她看看旁邊，看看左右，她收拾得還好吧。

　　不過，就放十幾天假，真的要布置這么多卷子，這么多作業(yè)嗎。真的寫得完嗎？趁著下一個老師召喚人去搬卷子的空檔，也芝把桌上的幾疊卷子一一舉起來從頭到尾數(shù)了兩遍，得到的數(shù)簡直驚人。一天寫七八張在假期結(jié)束前都寫不完。

　　恐怖，這就是需要升學(xué)的年份嗎？

　　杜康是最后來的，帶來的不止數(shù)學(xué)卷子還有安全知情書和學(xué)生手冊。安全知情書，每逢放寒暑假都發(fā)兩張。要是夏天學(xué)校就叮囑大家不要下河游泳，要是冬天......冬天好像沒什么交代的，也芝看著倒數(shù)第二條禁止燃放煙花爆竹，覺得這條真比下河游泳還扯。禁止違禁燃放煙花爆竹可能還有點人聽，小地方過年讓大家完全不放，可能性堪比她直博清北。

　　杜康：“還有這份，安全知情書，照舊，家長簽字，開學(xué)帶來。”

　　好，照舊，自己簽了。

　　“各科老師發(fā)的卷子都要認(rèn)真做啊，這是你們最后一個彎道超車的長假了。”

　　......十幾天能超什么車啊老師，每天能順利寫完作業(yè)就不錯了。

　　“好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尤其是你們幾個，”杜康說的是坐在班上最后一排的男生，“你們這一群，回家路上不要逗留了。不要等下我開完會，回去你們還在路邊?！?p>　　“沒有啊老師，怎么會啊。”

　　“最乖了好不好。”

　　“包的。”

　　熟悉的七嘴八舌，逗得杜康的表情都裂開了點，杜康帶著笑意：“好了，過個好年。放學(xué)吧，值日生公共區(qū)記得搞?！?p>　　“老師再見！”

　　班上隱隱綽綽有幾聲新年好跟著再見背后，而后就是一哄而散，各自拎著書包，座椅挪得各種聲響，放學(xué)回家準(zhǔn)備過年。

　　三年，真是快。

　　彼時也芝還不知道，她和個別同學(xué)，大抵已經(jīng)見完了這輩子最后一面，有幾個下學(xué)期是不會再來的。等到年后，天氣回溫，一檢二檢考完，實驗班，省一中招考都結(jié)束，等最后一次全市摸底考結(jié)束，等走出中考考場，等吃完那頓散伙飯，她就見完了這個班大部分人這輩子最后一面。

　　三年，太快了。

　　也芝今天不用值日，卷子往包里一放就回家。路上，她除了時不時買點垃圾食品也沒什么多余的活動，以至于她今天到家還是挺早的，早到正好撞見了曉華搬家。

　　她在樓底下看見了搬家“公司”——一臺面包車，后頭還有一個踩三輪車的大爺。在樓下的時候她沒想到這是來搬曉華的，樓梯爬到四樓，看著往下運的東西越來越熟悉，心里才有了實感。

　　是，她知道了曉華要搬去她親舅那住的事。前兩天剛知道的，她和曉華誰都沒和對方提起過這件事。

　　兩個人在家門口視線撞了個滿懷，都有點尷尬。明明誰都沒做錯事，明明朝夕相伴睡了兩年半，此刻卻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曉華七十多斤，一米六九。也芝一百一十斤，一米六。

　　兩年半后，曉華接近一百斤，一米七多。也芝一百二，一米六五。

　　也芝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曉華那天，她的頭發(fā)又長又厚又多，現(xiàn)在看著她，大抵是頭發(fā)剛剪，到下巴齊平，蓬蓬的，劉海長得快遮住眼睛。曉華也看她，兩個人就這么看了幾秒。

　　“你回來了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