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婆留下的種子

　　我出生的時候外婆就已經(jīng)50多歲了。那是一個特別干凈清爽的年輕老太太。頭發(fā)每天都輸?shù)氖璧谜R齊，后面還盤著一個服服貼貼的發(fā)髻。外婆從來不穿花衣服，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兒媳，盡管在她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后，嫁給了我平民的外公，她的行為習(xí)慣還保持著以前那種大戶人家的做派。我記憶里頭外婆的衣服一直都是凈色的，要么白色，要么藍色，夏天穿淺藍，冬天穿深藍，款式永遠都是那種斜襟短衫。我覺得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里頭，外婆要比村子里其他的同樣年齡的人更講究吃穿一些，她是裁縫鋪的老主顧。好像每個村子的裁縫師傅都認得她，仿佛給她做衣服試衣間特別榮幸的事情。

　　外婆裹過足，但不徹底。我現(xiàn)在還能夠記得外婆的腳的形狀，因為捆綁過，已經(jīng)是不夠自然的形態(tài)。她偶爾會跟我講從前的女孩子那些被裹成三寸金蓮的裹腳有多痛苦這些事，總之她是比較幸運的人。她小時候家里的女孩子比較多，他的父母在她八歲的時候把它送給地主家里做童養(yǎng)媳，長大以后也就成了那戶人家的大兒子的老婆。他們的感情很好。她的第一任丈夫讀過書，也教他識字。因為在那樣的大家庭里頭做媳婦要學(xué)很多東西的。當(dāng)大嫂是要持家的，要管理那么多妯娌，因此，外婆特別能干。會編織，會制煙，會做飯，啥都會！然后跟他先生養(yǎng)了一個兒子，就是我大舅舅。但是他倆好境不長。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的時候，她先生去了前線，就再也沒有回來。

　　好多年以后，她帶著大舅舅嫁給了我外公。

　　她比外公大九歲。

　　外公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年輕力壯干活勤快。但是不知道是否年齡差的原因，外公會跟他吵架。雖然每一天外公從外頭干活回來，外婆都是把熱水燒好，給他端到他跟前熱毛巾熱水袋送到他跟前。但是外公還是會無緣無故跟外婆吵架。外婆大概心里很委屈。偶爾會偷偷拿出以前老公的遺物，給我看。

　　那個時候我還是好小好小的小孩差不多四歲左右。大概她的苦悶和思念實在無處宣泄，就拿著那些東西給我看，其中有一把沉甸甸的銅鎖，一個沉甸甸的黃銅湯匙。這些都是她前夫用過的東西，外婆都用心地保存著，在一個特別安靜的抽屜里，她常常拿出來看……她跟我說：以前的那個人很好的，脾氣很好，很疼她。她就是心痛，打仗打仗的就把一個人給整沒了……他說起那個人的時候都說就是大舅舅的爹。我知道外公是媽媽的爹，從此我懂得了，原來媽媽和舅舅不是同一個爹的。

　　外婆燒得一桌好菜。因此，我常常在外婆跟前吃飯。我總覺得外婆家的餐桌是要比自己家里更豐盛些。不管是土豆還是燉得軟軟的豬蹄，我都覺得要比媽媽做得更香一些。外婆做飯的時候我就給她當(dāng)下手，就是乖乖地坐在土灶的一頭，小心的添柴火。

　　我小時候外婆是會給我安排午睡的。也許是我有的時候跟在他后圖會妨礙他做工吧！她會叮嚀我到樓上去睡一覺。我很乖的，還真的會去睡覺。有時候一教會睡的很長。懵懵懂懂聽到樓下外婆叫我，“你媽媽回來勒！”一聽媽媽回來了，我就從床上跳起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蹦蹦地下樓，啥也不顧往外頭沖出去。媽媽大概也是很想念我，一到村口，還有幾百米的路呢，就開始叫我的名字，我也一路媽媽媽媽的叫著撲過去，媽媽看到我就把我抱起來，有時候把我搖的舉高高，直到手酸了才把我放下來，然后拉著我的手一起回家。

　　外婆會抽煙。聽媽媽說，那也是經(jīng)歷了人生重大的變故之后的一種麻痹自己的癖好。我小的時候并不知道這些，只知道外婆有時候會自己一個人抽上一口，安安靜靜的。

　　我看見過外婆自己手工卷煙，她的煙草是自己種的，煙絲也是自己切的。他有一個小巧的卷煙機，是松木材質(zhì)的，我看她閑的時候卷過一回，卷完之后他把它放到床頂。我對卷煙的過程很好奇，外婆在做手工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認真的看看了就記在心里。在她沒注意的時候，我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床頂。偷偷地把她那寶貝小家伙搬出來，也拿了小指片和煙絲，按照她的做法卷了一條。居然還真做出了一支煙！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過任何大人，那個時候我差不多四歲，做出了一支煙的感覺真好啊，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但我因為偷偷摸摸的在做，我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外婆空閑的時候還會做鞋，還會剪鞋樣，納鞋底。她的百寶箱里頭除了針線蜜蠟，剪刀鉆子還有各種各樣的碎布頭鞋楦什么的，我對這些百寶箱里的東西感到非常神秘和好奇，于是在外婆不注意的時候，自己也會偷偷地去玩上一把。后來我覺得自己在設(shè)計上有一些天賦才華，實際都是來自于外婆身邊的耳濡目染！

　　我還親眼看到過外婆編織那些帶子，具體的細節(jié)記不清了，因為實在是太小了，只記得taq把一些棉繩整理出來，順著兩根柱子之間，用一根梭子引著絲線穿來穿去，那個帶子就一點點的纏起來，好像這個東西做起來好費工夫，因為我記得要過好多天，她才會從柱子上借一下那個繩子。這樣編織出來的手工繩子，既漂亮又牢固，長期用都用不壞。通常外婆用這些織帶拿來做背包或者是圍裙的腰帶。

　　我后來人生轉(zhuǎn)呀轉(zhuǎn)地轉(zhuǎn)進了紡織行業(yè)，自己所從事的事業(yè)跟紡織品有那么大的關(guān)系，想來也是外婆當(dāng)年在我心里埋下的種子。

　　外婆還認得很多中藥，她去山上挖藥，有時會在一些藥材或者是在一些野果子什么的，我都在身邊，因此我也有了一點中草藥學(xué)的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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