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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坑穿越者

0066章戰(zhàn)而勝之

史上最坑穿越者 胡卜 9862 2016-04-24 16:00:00

  消息傳到咸陽,這座關(guān)西大都第一次躁動恐慌起來。

  躁動是從尚商坊彌漫開來的。在六國商賈中,中原百萬大軍壓向函谷關(guān)所引起的震動,與老秦人的震動不可同日而語。消息一傳開,山東商賈們幾乎眾口一詞地說:“這下秦國真要完了!”聚集在老白氏渭風(fēng)古寓里的巨商大賈們立即徹夜會商,秦國將如何對待山東商人?我等是走是留?說來說去,莫衷一是。楚國大商猗頓家族的總掌事猗茅拍案激昂道:“秦國滅亡,便在眼前!秦人久處西陲,殺戮掠奪成『性』,猶比戎狄過之。自知滅國在即,秦人必將要大掠六國商賈,以做遠遁大漠之準備。猗茅料定,旬日之內(nèi),秦軍便會突然封鎖國界,并將我等財貨強行抄沒。為今之計,只有一個字:走,立即走!便是這句話,信不信由得爾等。我這便回去收拾,天亮離開咸陽!”說完拔腳就走,眾人一片愣怔。

  片刻,巨商大賈們“哄嗡”一聲猛醒過來。對呀,危邦不可居,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要真教猗茅說準了,幾代辛苦積累的財富甚至身家『性』命,豈不都要付之東流?思念之下,人人腳步匆匆離去。頃刻之間,長街車聲轔轔,關(guān)閉店鋪、盤點貨物、雇傭車輛,整個尚商坊立即緊張起來。一夜之間,咸陽的車馬價錢猛漲了十幾倍。許多居住在國人區(qū)的老秦人,也被山東商賈們夤夜請來做力伕,一個時辰付一金。老秦人第一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些山東商人們瘋了么?好好的錢不賺,跑個甚來?更有一奇,山東商賈們緊急出手豪宅、店鋪、酒肆等一應(yīng)搬不走的物事,一夜之間,一座六進府邸竟跌到了十金的谷底價!饒是如此,秦國商人也不敢買,工匠市井之民更是不敢買。如此一來,山東商賈們越發(fā)認定秦國就要動手,老秦民眾如何敢與官府爭奪?心頭滴血也沒有辦法,只好紛紛求人看管,心中卻只存了個全當(dāng)被劫的念頭。一時間人聲鼎沸,燈火煌煌,車馬如流,塞滿了通往咸陽四門的長街大道,最是繁華富庶的半個咸陽頓時大『亂』了起來。

  尚商坊是咸陽的財富中樞,這一番天地翻覆的大折騰,立即驚動了新任涇陽君兼領(lǐng)咸陽令嬴顯,夤夜飛馬來到丞相府緊急稟報。魏冄一聽大急,要立即封閉咸陽四門。嬴顯沉『吟』道:“茲事體大,還是稟報太后定奪為好?!蔽簝鸦腥恍盐颍骸把灾欣?,立即進宮?!倍挷徽f,立即出門上馬,兩騎向王宮飛馳而來。

  東偏殿大書房里,宣太后正在與秦昭王論說六國大軍陳兵函谷關(guān)的險情,要年青的國王兒子拿個主見出來。這便是宣太后,雖然秉持國政,卻是每逢大事都要這個最終將親政的兒子先說話,仿佛她自己并沒有定見一般。秦昭王寡言多思,只一個字:“打!”“打容易?!毙蟀櫰鹆嗣碱^,“如何打法?誰個為將?誰個輜重?發(fā)兵多少?成算幾何?想過么?”秦昭王搖搖頭道:“個算謀劃,要與大臣將軍商議再定。我只知老秦人一句老話: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宣太后笑了:“有個與大臣共商的計較,有老秦人骨氣,便是正主意了?!?p>  猛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同時傳來內(nèi)侍長宣:“丞相涇陽君緊急晉見!”

  宣太后霍然站起:“快請他們進來?!?p>  及至二人大步匆匆進來,涇陽君將事由一說,宣太后便問魏冄:“你是丞相,可有個主意?”魏冄一路思忖,已經(jīng)有了主張,立即一拱手道:“臣以為,山東商旅大舉入秦,乃兩代變法之大功,絕不能毀于一旦。為今之計,只有強留:立即飛檄封鎖函谷關(guān),出得咸陽的商旅車隊全數(shù)追回,派兵看管;待大戰(zhàn)結(jié)束后,國府可給一定賠償,山東商賈自然安定。只一句話:定要留住外商!請君上太后定奪?!?p>  宣太后明亮的眼睛不斷地閃爍著,倏忽盯住了秦昭王:“國君以為?”

  秦昭王搖搖頭:“丞相做法,似有不妥。只是,驟然之間,我也沒有成算?!?p>  宣太后眉頭一挑道:“此事刻不容緩,不容細細計議,我拿主意了:立即大開四門,歡送山東商賈出秦。丞相府與咸陽令多派吏員征發(fā)咸陽牛車,進入尚商坊,無償為商賈裝載運貨。咸陽國人做商賈勞役,一律不受金錢。商賈所留府邸,一律由官府看管;商賈但歸,立即歸還。其余事宜,循著這個章法便是?!?p>  “太后『婦』人之仁也!”魏冄大急,“只怕六國商人要卷起錢財溜之大吉?!?p>  涇陽君卻慨然響應(yīng):“太后之言振聾發(fā)聵,嬴顯以為可行!”

  “好!這是長遠大計?!鼻卣淹跻不腥恍盐颉?p>  “一句話:留人要留心!”宣太后重重地補了一句。

  “也是一法?!蔽簝阉貋砉依洌白笥沂且羧耍?立即分派做事。”大手一揮,與涇陽君風(fēng)一般去了。

  大約兩三個時辰之間,咸陽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咸陽令的官印大告示張掛四門,有吏員在告示下反復(fù)宣講:“大秦廣開商路,來去自便。國人得為外邦商賈多方便利,趁火打劫者、渾水『摸』魚者,當(dāng)即治罪!”與此同時,官府吏員帶領(lǐng)的大隊牛車進入尚商坊,山東商賈只要報個數(shù)目,便能立即如數(shù)領(lǐng)到牛車。商賈若無人駕車,則官府派出仆役駕車,申明無論多遠一律送到。如不放心秦人駕車,商賈便可自駕,官府奉送牛車。所有的商賈府邸、店鋪、酒肆,都由官府吏員與商賈兩廂清點登錄,官府立即封閉并派兵看管,申明商賈但歸立即歸還。不到兩個時辰,混『亂』鼎沸如臨大劫的尚商坊已井然有序了。

  世間事也忒是怪,如此一來,山東商賈們倒是躊躇難決了。

  秦國已經(jīng)是天下最大最穩(wěn)定的市場。秦人重農(nóng)戰(zhàn),但對山東商賈卻是秋毫無犯,誠實交易,言不二價,更無賒欠賴賬。官府購物更是利落,只要你貨好,從不講價錢,鹽鐵兵器等大宗買賣尤其如此。山東商賈們當(dāng)初蜂擁入秦,圖的便是這天下最大利市,如今要打仗,要席卷而去,本來就是人人心疼,只怕秦國趁勢劫掠,才忍痛割愛罷了。如今,秦國官府不攔不擋,還提供方便,擔(dān)保你留下的府邸店鋪原物奉還。想想山東六國,也不是沒有過商賈逃亡風(fēng)『潮』,可有一國有這等做派?這等氣量?思忖之下,大半商賈立即不走了。尤其是周、宋、薛、衛(wèi)、中山等中小邦國的商賈以及草原胡商,本國與秦國素?zé)o恩怨,本來就不想走,一看秦國官府作為,立馬卸車下貨。更有心感秦人厚道者,立即重新開張,縱無買賣,也給秦人一個面子了。六國商賈卻是不同,本國要與秦國交戰(zhàn),那些由官府權(quán)臣出資的商家更堅信秦國必亡,自然還是走了。真正的六國私商,除了一些與本國官府過從甚密,對秦國素有成見,又對秦國強橫****深懷怨懟的愛國義商,譬如楚國猗頓家族,自然也是走了。除此之外,純粹的商賈十有**都留了下來。

  一場商賈逃亡風(fēng)『潮』,雖然在一夜之間神奇地平息了,但恐慌卻并沒有真正過去。毋寧說,秦國朝野的不安,恰恰是從這時剛剛開始。

  各縣縣令飛馬報來了民眾的『騷』動。埋藏糧食,堅壁財貨,已經(jīng)成為風(fēng)『潮』。河西高原靠近魏國趙國邊界的民眾,已經(jīng)開始絡(luò)繹不絕地逃向關(guān)中。山東六國來的墾荒新移民最是恐懼,早已惶惶不安地向深山老林逃兵禍了。關(guān)中老秦人雖然沒有大的『騷』動,卻也是紛紛請戰(zhàn)。各大家族的族長族老們不斷到縣府打問戰(zhàn)事,與以往戰(zhàn)事前的激昂請戰(zhàn)相比,分明多了幾分憂心忡忡。最震動朝野的,是郿縣與下邽赫赫有名的老秦騎士部族——孟西白孟西白,是秦穆公時三位大將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的后裔家族,詳見本書第一部《黑『色』裂變》。三族已經(jīng)舉族成兵,連老翁女人孩童也在競相準備各種各樣的木棍鐵器,準備血戰(zhàn)六國!一片恐慌,一片『騷』動,一片慘烈,這在秦國是前所未有的,即或在秦獻公時魏軍進『逼』華山,老秦人也沒有過如此震撼慌『亂』。

  魏冄接報,立即與宣太后商議,以秦王名義發(fā)布了《告秦國朝野王書》,歷數(shù)秦國戰(zhàn)勝兵威與國府全力一戰(zhàn)的強硬心志,末了明告朝野:“本王與丞相將親統(tǒng)大軍迎戰(zhàn),必能一戰(zhàn)大敗六國烏合之眾。國人盡可各安其業(yè),無須私組兵卒,無得惶恐出逃。但有散播流言,『亂』我民心者,決以律法治罪!”這份王書快馬兼程送往各縣,縣令縣吏立即全數(shù)出動,到山野鄉(xiāng)里宣讀王書,安定人心。

  旬日之內(nèi),秦國民眾大體安定了下來。知兵者卻又立即紛紛上書,舉薦統(tǒng)兵大將,對王書中提到的“本王與丞相將親統(tǒng)大軍迎戰(zhàn)”,竟是不置可否。老秦人久經(jīng)大戰(zhàn),幾乎每個家族都有成百上千人曾經(jīng)戰(zhàn)死,對打仗再清楚不過,知道那是國君安定人心而已,一個不到二十歲剛剛即位兩年且從來沒打過仗的秦王,誰能指望他親統(tǒng)大軍?縱然親統(tǒng),也是壯壯聲威,誰又能指望他果真戰(zhàn)勝?假若這個秦王是秦獻公或者秦孝公,那誰也不會擔(dān)心,騎士君王,那是鮮血中滾爬出來的猛士啊。在崇尚耕戰(zhàn)公戰(zhàn)為本的秦國,民眾有著濃厚的議兵傳統(tǒng),軍隊?wèi)?zhàn)力、將領(lǐng)才能、兵器長短、每次大戰(zhàn)的經(jīng)過,但凡稍有閱歷者都能說叨一番。輒遇戰(zhàn)事,民間知兵之士都會上書國君,或出謀劃策,或慷慨請戰(zhàn)。雖說這些上書未必件件有用,但也確定無疑地滲透著民心民氣對這場戰(zhàn)事的信心。目下紛紛舉將,顯是民眾窺透了其中要害——秦國目下沒有大將擔(dān)綱!在大戰(zhàn)連綿的戰(zhàn)國之世,名將便是邦國長城,沒有名將,朝野之心立即懸到了半空,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唯其如此,朝野關(guān)注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選將。

  民眾急,咸陽王城更急。調(diào)兵遣將這件根本大事,在大軍壓境的消息傳來之日,便立即提上了議事日程??烧f了幾次,卻都沒有定見?!陡媲貒巴鯐钒l(fā)出后,宣太后立即召來丞相魏冄,來到秦昭王的東偏殿書房連夜會商,說了一時,連庶民舉薦的隱士都算了進來,還是拿不定主意。

  沉默良久,魏冄慷慨請命:“我親自統(tǒng)兵,白起為副將,丞相府交樗里疾處置,似為萬全之策。”說起來,魏冄堪稱文武兼通,且秉『性』雷厲風(fēng)行,似無不可。然則丞相總攝國政,要將千頭萬緒的事體歸總理順并支持戰(zhàn)場,也是同等要命的大事,若他去統(tǒng)兵,年邁的樗里疾能擔(dān)得起這晝夜『操』勞么?如此一想,秦昭王沒有說話。

  宣太后淡淡笑道:“你久在文職,沒有統(tǒng)兵閱歷,還真不是上佳人選。”

  “有白起統(tǒng)兵作戰(zhàn),我只全權(quán)謀劃,當(dāng)有勝算!”魏冄頗為自信。

  “國君如何?”宣太后依舊是淡淡地笑著。

  秦昭王一直在轉(zhuǎn)悠思忖,此刻抬頭道:“看來也只有如此。否則,樗里疾與白起搭幫。樗里疾打過仗,再有白起沖鋒陷陣,當(dāng)無不妥?!?p>  魏冄立即搖頭:“不行不行。今非昔比,樗里疾二十年前打過幾仗,如今只怕對軍營都生疏了,再說騎馬都艱難,還打仗?”

  “這倒不須擔(dān)心,當(dāng)年孫臏打仗,還不拄著木拐坐著輪椅?”宣太后笑著,“可打完這一仗呢?秦國老是沒有大將之才,也還真是個事了。”

  “太后究竟何意?直說?!蔽簝崖牫隽诵笥邢彝庵?。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臉肅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為、本領(lǐng)、軍中聲望,誰都明白。我看是個大大的將才,無非是年青了一些,不到三十歲??尚⒐次欢啻螅慷粴q。商君入秦多大?二十二三歲。蘇秦張儀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歲。秦國要后浪推前浪,便要靠這些英年大才。無論是你魏冄,還是樗里疾,都可為將,也可能戰(zhàn)而勝之??墒?,秦國就還是有相無將,瘸腿。若教白起獨當(dāng)大任,一旦大勝,便有了一個最年青的大將,秦國也就渾全了!不是么?”

  話音落點,魏冄“啪”地拍案道:“太后說得好!我就看好白起,只怕太后信他不過,才想做張虎皮。有太后這番話,魏冄給白起坐鎮(zhèn)催糧!”

  “母后自是好意。”年青的秦昭王卻皺起了眉頭,“然則,萬一白起……”硬生生將“落敗”兩個字吞了回去。

  宣太后眉『毛』一挑道:“戰(zhàn)場就是個血海奪路!能沒個風(fēng)險?當(dāng)年商君收復(fù)河西,捷報未傳,孝公連舉國西遷都準備好了。六國近百萬大軍,秦國最多二十余萬,誰敢說誰帶兵就一定能敲起得勝鼓了?”

  “那好,就白起?!鼻卣淹鯂@息一聲,“愿他當(dāng)真是顆將星?!?p>  正在這時,老內(nèi)侍疾步匆匆走進,上氣不接下氣道:“稟報我,我王,太,太后,左更,白起,殿外,候,候見……”

  “辦事老手了,幾步路慌個甚來?”魏冄大是不悅。

  老內(nèi)侍緩過神來急促道:“非是在下慌『亂』,左更白起昏倒在宮門!”

  “鳥!不早說!”魏冄怒吼一聲早已經(jīng)拔步?jīng)_出,片刻之間,將一個風(fēng)塵臟污的甲胄將軍背了進來。宣太后連忙上來招呼著放到了秦昭王的坐榻上,一看白起面『色』蒼白瘦削,嘴唇青紫,素來干凈黝黑的臉膛胡須雜『亂』虬結(jié),襯甲布衣上似乎還有斑斑血跡,宣太后不禁心中一驚。此時,太醫(yī)已經(jīng)被秦昭王傳來,上前查看片刻道:“將軍疲憊過甚,諒無大礙。老夫一針,再飲得三兩盞涼茶便好。”說罷利落出針,一根閃亮的銀針捻進了白起手腕盡頭的神門『穴』,隨著銀針捻動,眼看著白起的眼睛便睜開了一條縫隙。

  “快,涼茶?!毙笥H自接過侍女捧來的陶壺,右手極是利落地托起白起肩膀,左手陶壺已經(jīng)到了白起皸裂的嘴唇邊。只聽“吱嚕——”一聲長響,一大陶壺涼茶竟長鯨汲水般空了。宣太后剛說一聲“再來大壺”,白起已經(jīng)翻身坐起,侍女茶水正到,白起接過大陶壺又是頃刻飲干,片刻之間,精神大為抖擻。

  “白起唐突,參見我王!參見太后!參見丞相!”一如既往,白起依然虎虎生氣。

  宣太后舒心地笑了:“白起啊,沒事便好。別急,先坐下,慢慢說了?!鞭D(zhuǎn)身又吩咐侍女,“叫廚下立即做一大盆燉肥羊來,鮮辣些了?!被厣硪宦曔駠u道,“白起啊,急難處總是有你,教我想起了燕山……”大袖一抬,遮住了滿眼淚光。

  倏忽之間,白起大是感奮:“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大軍壓境,探敵定策乃為將本分,不敢勞太后掛懷。”

  “如何?你去踏勘敵情!”魏冄大是驚喜。

  “正是?!卑灼鸺贝僖还笆?,“啟稟我王、太后:六國大軍尚未到達河外,白起便率十名鐵鷹銳士出了函谷關(guān),我等在洛陽伊闕山谷、澠池葦草灘、崤山東南、宜陽鐵山各自埋伏踏勘三五日,已經(jīng)將六國聯(lián)軍實情要害查清。昨夜我等由崤山潛回,兼程回報。敢請我王、太后盡快定策破敵?!?p>  魏冄急迫道:“先說,六國聯(lián)軍是否真的百萬大軍?”

  “白起逐一清點軍營三遍,軍兵六十五六萬。連同輜重民伕,大體百萬之眾。”

  魏冄不禁哈哈大笑:“有底了有底了,我出三十萬,一對二,不算太弱!”

  此時侍女用木盤捧來一個碩大的陶盆,熱氣蒸騰,香氣四溢。宣太后笑道:“先別說了,教白起先咥飽?!贝藭r秦昭王已經(jīng)站起,親自從侍女手中接過陶盆,端到白起案頭笑道:“先咥飽,再說事?!被诺谜谡f話的白起連忙站起,面『色』漲紅地深深一躬,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辭兒來說。宣太后不禁笑道:“人有真心,上蒼有眼。不會應(yīng)酬日后咱就不應(yīng)酬,憋個甚來?”一句話,君臣四人一齊大笑。白起頓時坦然起來,肥羊燉吃喝得呼嚕山響滿頭大汗,速度快得驚人,片刻之間大陶盆一干二凈。

  秦昭王不禁驚訝地“噫”了一聲。在燕國戰(zhàn)『亂』的幾年里,他與母親落荒燕山,與鳥獸爭食,自認生猛吃喝無人可比。一只燒烤得滾燙的山雞,常人只咬得一只雞腿,他已經(jīng)撕擄得寸骨皆無。今日一見白起這吞噬氣勢,他竟自愧弗如,不禁笑道:“白起啊,你這咥法,是練出來的?”白起接過侍女遞來的熱汗巾滿臉一抹,也不禁笑了:“咥飯打仗,白起兩長,練不練都一樣。當(dāng)年孟賁烏獲不服,與我比咥烤羊,說好每人一只羊腿,七八成熟帶血便咥。羊腿一上手,他倆滿嘴便啃,我卻用短劍將滾燙帶血的羊腿,咔咔剁為五六截,而后開咥。此時他倆已經(jīng)啃了一半,我卻片刻間趕上,最后我連羊腿骨都咬碎咥了,他倆連肉還沒啃完。只是啊,他倆比我咥得多多了,一人一只羊,還哇哇『亂』喊沒夠?!?p>  “轟——”的一聲,舉座大笑。

  秦昭王笑得最響,喘著氣道:“這,這,這故事有趣。哪****與你比比,咥烤山雞。”

  白起認真比劃著:“山雞?這么大點,有甚個咥頭?”

  幾人又是一陣大笑,秦昭王邊笑邊點頭:“看來不是一個等級,沒個比。”

  宣太后笑道:“白起啊,國君與丞相都贊同你來做大將迎戰(zhàn),我也是這般想,你意如何啊?”

  白起一陣愣怔,慨然拱手:“末將以為,丞相統(tǒng)軍,白起力戰(zhàn),朝野心安?!?p>  魏冄大手一揮道:“我給你坐鎮(zhèn)糧草輜重,你只放手開打,客套個甚來?”

  “朝野情勢,你不用擔(dān)心?!毙髽O是利落,“我看,朝中軍中都沒事,唯獨山鄉(xiāng)庶民對你知之甚少,有些擔(dān)心罷了。你只管好好打仗,這種事有王城與郡縣官府。”

  秦昭王肅然一躬:“將軍受命于危難之際,便是秦國長城,請受本王一拜。”

  白起大感惶恐,連忙站起還了一躬:“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我王信得白起,白起便當(dāng)赴湯蹈刃,死不旋踵!”

  “言重了。”宣太后笑著,“揣著個必死的心去打仗,能有個好?只能是敵手死,老秦人要好好的給我回來,誰個也不能少。記住了?”

  白起慷慨正『色』道:“太后教誨,原是正理。白起銘刻在心:只能教敵手死!”

  “便是這個道理?!蔽簝呀拥?,“你有甚個請求?一并說?!?p>  “為將者,唯求兵符而已。”白起簡潔非常。

  宣太后一如既往地掛著笑容道:“國君以為如何?”秦昭王慨然拍案道:“大兵壓境,邦國存亡,這場大戰(zhàn)非同尋常。我看,但凡彰顯大將權(quán)力威儀者,盡加白起?!蔽簝研廊慌恼疲骸昂?我也是這番想頭,不謀而合。”白起分外冷靜,向秦昭王一拱手道:“大將權(quán)力,臣坦然受之。至于彰顯威儀,白起卻以為不必了?!毙笮Φ溃骸斑@卻為何?不是說大將威儀,震懾三軍么?”白起拱手道:“將之威儀,有才則自立。我軍將士歷來樸實無華,儀仗禮節(jié)過盛,上下反多有不便。這是白起肺腑之言,尚請我王、太后明鑒?!蔽簝压笮Γ骸鞍灼鸢?,你偏是沒說一條:礙手礙腳,自己別扭??墒牵俊卑灼鹁执傩Φ溃骸霸俏掖鍤馓?,確是有這個想頭,不敢欺心。”宣太后聽得大是高興,笑著贊嘆道:“不受虛賞,論功任職,我早聽說了白起這番秉『性』。大丈夫本『色』,要說村氣,這村氣好也!”魏冄一拍書案道:“便是這般,不說了。明日白起回歸藍田大營,后日秦王親臨藍田?!?p>  白起一拱手道:“稟報丞相,我要連夜趕回藍田大營。”

  秦昭王關(guān)切道:“如何這般緊急?總得沐浴歇息一夜?!?p>  白起匆忙道:“我已讓鐵鷹銳士先期回營,約定諸將今夜等我會商敵情,不能耽延。”

  “如何?你沒帶護衛(wèi),自個兒幾百里回來?”魏冄分明是驚訝責(zé)備兼而有之。

  宣太后一聲嘆息,悚然動容道:“來人,立即將我的燕山紅牽來,給白起坐騎!”白起尚未說話,老內(nèi)侍已經(jīng)答應(yīng)著匆匆去了。秦昭王立即大步走出書房,在廊下對當(dāng)值將軍高聲下令:“立即派定一個百人騎士隊在宮門外等候,護送左更去藍田!”轉(zhuǎn)身之間,一聲悠長的駿馬嘶鳴,宣太后那匹火焰般的燕山紅便到了宮前車馬場。白起向宣太后三人深深一躬,大步出了偏殿書房,飛身上馬,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宮去了。

  聽著馬蹄聲漸漸遠去,宣太后低聲問道:“白起成婚了沒有?”魏冄一怔道:“沒有問過,太后想收女婿?”宣太后一笑:“我是說,該當(dāng)問問,有則罷了,沒有么,事情自然是我的了?!蔽簝训溃骸斑€是太后周到,這件事我來問問。”宣太后嘖嘖笑道:“你忙你的大事,這種事我在行,不用你管了?!蔽簝阎佬箝L于秘事,便道:“也好。我便告辭?!闭f罷匆匆出宮。

  清晨,當(dāng)太陽爬上東方山塬時,全副王室儀仗隆重地出了宮門,在那條寬闊的正陽街緩緩行進,直走了半個時辰。咸陽城萬人空巷,從王城宮門到大城門外的白石橋,擁滿了觀望的百業(yè)人眾,其中多有留下來沒走的山東商人。萬千人眾默默凝望著青銅軺車上的年青國王與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威猛丞相,沒有一聲歡呼。儀仗但過,兩邊人眾席卷跟隨前行,仿佛依依相送,又仿佛忐忑不安,待王車儀仗到了十里之外的郊亭,原野上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了。秦昭王遙望茫茫人海,一時淚眼蒙眬了。突然,他從軺車傘蓋下霍然站起,向四野民眾拱手環(huán)禮一周,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國人父老們,大秦國戰(zhàn)無不勝!”驟然之間,民眾山呼海嘯般地吶喊起來:“大秦國戰(zhàn)無不勝——”“秦國萬歲!”“太后萬歲!”“秦王萬歲!”連綿不斷的聲浪掠過原野,繞著秦昭王車駕隆隆遠去了。

  午后時分,遼闊的藍田大營一片緊張忙碌。沒有了晚『操』的號聲鼓聲喊殺聲,覆蓋山塬的軍帳已經(jīng)全部拔起;帶甲戰(zhàn)馬已經(jīng)裝備齊整,喂飽刷光,馬蹄已經(jīng)全部用三層粗布包好,整齊排列在校軍場,騎士們則在馬下各自檢查自己的長劍弓箭;除了面具與糧袋,重甲步兵的全副甲胄已經(jīng)上身,正忙著相互查看,收拾好稍微能發(fā)出聲響的松動部分;粗大的炊煙隨風(fēng)飄散,大鍋燉肥羊的香氣彌漫了軍營。

  秦昭王車駕到得營門,魏冄便笑了:“白起好利落,已經(jīng)準備發(fā)兵了?!鼻卣淹鯊妮U車上站起跳下車道:“儀仗馬隊留在營門,我與丞相騎馬進營?!蔽簝研廊坏溃骸叭绱苏茫粩_軍營?!鞭D(zhuǎn)身對王室長史吩咐道,“十名文吏隨行,其余車駕護衛(wèi)原地就餐等候?!?p>  此時長史已經(jīng)向營門將軍出示了王室金令箭,軍營報事斥候已經(jīng)飛馬進營稟報,待王室儀仗車馬并一千鐵騎護軍散開在營外樹林中時,便見軍營內(nèi)戰(zhàn)車隆隆,白起已經(jīng)率領(lǐng)十員大將分乘十一輛巡營兵車出了營門。參見禮罷,白起道:“啟稟我王:巡營兵車一輛可載三人,請我王與隨行臣工,一并登車入營?!鼻卣淹跽荷坏溃骸昂?入得軍營,自是軍法為上?!遍L史已經(jīng)清楚,秦昭王話音落點,已經(jīng)分派十名文吏上了戰(zhàn)車。白起對隨行大將們一擺手:“人各駕車,直入幕府。”十員大將“嗨”的一聲答應(yīng),各自飛身跳上了一輛兵車。待白起親自駕馭的載著秦昭王與魏冄的兵車一啟動,十輛戰(zhàn)車嘩啷飛出,直向中軍大營而來。

  秦昭王魏冄與長史文吏等剛進幕府大廳,從各營飛馬趕來的十三員大將幾乎同時到達,在帳外與原先的十員大將會齊,在白起率領(lǐng)下鏗鏘進帳,“刷”的一聲整齊拱手轟然高聲:“參見我王!參見丞相!”

  年青的秦昭王極是練達,在中間長案前虛手一扶,隨和笑道:“眾位將軍請入座。白起將軍,你還是到帥案前來?!卑灼鸫鹨宦暋白衩?,跨步走到帥案之前,轉(zhuǎn)身高聲下令:“眾將入座!”二十三員大將“嗨”的一聲,刷地分做兩列坐在兩排將墩之上,連鐵甲葉片也不曾輕微響動。

  “各將報名!”白起特意增加一道程序,為的是教秦昭王與丞相認識諸將。

  “藍田將軍羋戎!”左手第一個年青將領(lǐng)霍然站起。

  “中軍副將蒙驁!”

  “前軍主將王龁!”

  “后軍主將王陵!”

  “步軍主將山甲!”

  “騎兵主將嬴豹!”

  “輜重將軍胡傷!”

  “斥候總領(lǐng)樗里弧!”

  “弓弩營主將孟羽!”

  二十三員大將連珠羽箭報完,白起又高聲發(fā)令:“就座,聽我王訓(xùn)示。”

  大將們刷地重新落座,一個人般整齊利落。秦昭王手按著腰間那口大將們?nèi)巳俗R得的鎮(zhèn)秦劍,神『色』肅然道:“本王與丞相親臨藍田大營,一則代太后激勵全軍將士,二則授左更白起統(tǒng)兵大將之權(quán)。此戰(zhàn),為大秦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一場大戰(zhàn),國命所系,存亡所在。諸將久經(jīng)沙場,浴血百戰(zhàn),務(wù)必同心協(xié)力,在白起將軍統(tǒng)率下大敗六國,戰(zhàn)而勝之?!?p>  舉帳轟然齊聲:“大敗六國!戰(zhàn)而勝之!”

  秦昭王一擺手:“長史宣書?!?p>  長史捧起一卷竹簡高聲宣讀:“秦王稷三年書命:左更白起,臨危受命,統(tǒng)軍出戰(zhàn)六國聯(lián)軍。茲授白起龍符虎符左半,得調(diào)國中所有駐軍;另授白起鷹符左半,得調(diào)都城駐軍與王城禁軍,并可在郡縣臨時征發(fā)。秦王稷三年秋月?!遍L史宣罷,滿帳肅然無聲。龍符虎符自不用說,那是所有統(tǒng)兵大將必須擁有的權(quán)力——可調(diào)動所有要塞關(guān)隘的正規(guī)大軍迎敵。可這黑鷹兵符卻是從來不授給任何將領(lǐng)的秘密兵符,它只能由秦國國君掌控,調(diào)遣的是都城與王城禁軍以及一切秘密力量。權(quán)傾朝野如商君者,也從來沒有被授過黑鷹兵符。如今連黑鷹兵符都授給了白起,如何不令將領(lǐng)們驚訝?一時間連白起也感到意外,愣在那里忘記了禮節(jié)。

  魏冄拍案高聲道:“王命如山!白起猶疑何來?”

  “臣,白起受命!”白起不再猶豫,對秦昭王肅然一躬。秦昭王從兩名文吏手中接過兩只銅匣,鄭重地交給了白起。白起正要謝恩發(fā)令,秦昭王卻又解下腰間那口鎮(zhèn)秦劍雙手捧起:“左更白起,本王特授你鎮(zhèn)秦金劍,軍前處置大將,無須稟報?!卑灼疬@次卻是毫不猶豫高聲領(lǐng)命:“白起謹遵王命!”雙手接過,交給中軍司馬架在帥案之上,幕府大廳頓時一片肅然。

  “聽丞相訓(xùn)示!”白起高聲發(fā)令。

  魏冄霍然起身道:“我只一句話:魏冄坐鎮(zhèn)櫟陽,征發(fā)督運糧草輜重,確保你等不少干肉,不少舂面大餅。若有一兵一卒挨餓,唯魏冄是問!”

  這番話雖則簡單,卻實在是大大的不易。古往今來,為將者誰個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誰又不知戰(zhàn)事一旦曠日持久,勝敗十有**便在糧草。而今丞相立下軍令狀,且坐鎮(zhèn)故都櫟陽,那里非但是丞相的老根,更是關(guān)中軍糧的大倉,凡此種種一想,將領(lǐng)們大是振奮,齊齊高呼了一聲:“丞相萬歲!”

  魏冄哈哈笑道:“我萬歲?將士們才是萬歲,誰立功誰才萬歲!”又伸手指點著兩排將軍,“魏冄沒別的本事,記人記得準。你你你你你,一個個我全都記住了,班師之日,誰功勞最大,我喊誰三聲萬歲。一言為定,記住了?”

  “記住了!”大將們憋住笑意,整齊地喊了一聲。

  魏冄轉(zhuǎn)身對秦昭王道:“臣啟我王,大軍即將開拔,我等早走為好?!鼻卣淹跣Φ溃骸罢?dāng)如此。說好了,誰也不要送?!闭f罷對著白起肅然一躬,“凱旋班師之日,本王親迎將軍?!被诺冒灼疬B忙還禮,抬起頭來,秦昭王已經(jīng)出廳了。

  白起凝望著廳外遙遙遠去的身影,靜了靜神肅然下令:“各將回歸本帳,迅速將我王書令曉諭全軍將士。一個時辰后,按商定部署分頭開拔?!倍龁T大將“嗨”的一聲,立即大步出帳。

  黎明時分,藍田塬月黑風(fēng)高。一隊隊人馬悄無聲息地開出了軍營,急速散開在遼闊黑暗的原野,向不同的方向兼程疾進。身后的藍田大營還是軍燈高挑,刁斗聲聲,仿佛依舊駐扎著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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