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欣兒打開了書本,讀了兩頁,忽然轉過頭,輕輕軟軟地開口:“佩姐姐,你今天怎么了,眼睛紅紅的?!?p> 想不到欣兒這么細心,傅佩嘉心頭微暖,便找了個理由想哄騙她:“今天晚上,佩姐姐做洋蔥炒飯。切洋蔥的時候,被它辣得流淚了?!?p> 每到周末的時候,傅佩嘉會在自己租來的小屋做一頓簡單的飯菜。洋蔥炒蛋,西紅柿炒蛋,咖喱牛肉等各種蓋飯,好吃易做又省錢。
“切洋蔥為什么會讓人流淚啊?”孟欣兒懵懵懂懂。
“因為洋蔥很辣,會刺激眼睛……”因為洋蔥跟那個人一樣,是沒有心的,會叫人落淚。毫無預警地又想起了喬家軒,傅佩嘉忙一搖頭,將他趕出了腦海,“好了??煊喺嚲?。還有一個半小時做作業(yè)?!?p> “佩姐姐,我什么時候可以念完所有的書???”做到一半,孟欣兒又歪頭問她。
“最起碼等你大學畢業(yè)?!?p> “等我大學畢業(yè)幾歲?”
“怎么也要二十三四,歲吧?”
“好討厭,還要這么久!”孟欣兒頹然垂頭,一臉的生無可戀。
傅佩嘉頓覺好氣又好笑,努力做訓斥狀:“認真做作業(yè)。不許問那么多問題?!?p> 孟太太照例又是深夜一點多回的家。她一進門便踹了十來寸的高跟鞋,從包里摸出兩百塊錢甩給了傅佩嘉:“辛苦你了,傅小姐。今晚打車回去吧。還有一百,算你的加班費?!?p> 口氣是愉快且施舍的??磥斫裢硭氖謿鈶摬诲e。
兩張粉紅色的一百塊錢輕飄飄地墜在了光潔閃亮的大理石地上。換了一年前的傅佩嘉,再多的錢,她也不會彎下腰去撿起來。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
傅佩嘉不止撿起了錢,還客氣地欠了欠身:“謝謝孟太太。欣兒的作業(yè)本你記得給她簽字?!?p> “我知道了。”孟太太困倦地揉了揉脖子,見傅佩嘉沒走,遂問道,“還有其他事情嗎?”
傅佩嘉欲言又止了數(shù)秒:“我有件事情,想請傅太太幫一下忙?!?p> “什么事?”
“孟太太能不能提前給我結一下這個月的工資?”
“這個月你才做了二十天?!?p> “可否請孟太太幫一下忙?我……我急需用錢。”
孟太太沉吟了片刻,方道:“好吧。看在你平時做事勤懇的分兒上。我先把錢結給你。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傅佩嘉拿著錢,千恩萬謝地回了家。她甚至連羞恥都已經(jīng)淡漠了。
天大地大,對她來說,真不如錢大。
東拼西湊的,還是只有九千八百三十二塊錢。
傅佩嘉把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醫(yī)院的錢不夠付,房租已經(jīng)期。房東這幾天一早就在堵她。
這個月怕是連啃饅頭和給花木蘭買食糧的錢都沒有了。
她喂花木蘭吃了點自己曬的干草,揉著它松軟的毛發(fā),低低地道:“花木蘭,怎么辦呢?這個月的錢還是不夠,我怎么才能找到一份夠付醫(yī)藥費的工作呢?
“花木蘭,我覺得好累……好累好累……”
傅佩嘉將頭緩緩地埋在自己的膝蓋處,極輕地道:“花木蘭,我真怕我會熬不下去……”
花木蘭自然不會回答她,它津津有味地啃著干草,吃得不亦樂乎。
無論如何,醫(yī)院的錢一定要去交的,否則醫(yī)院要停掉治療了。下個月的房租就“請”房東再寬限幾日吧。
第二天一早,剛結束會診的李長信已經(jīng)接到了相關的內線電話:“李醫(yī)生,你關照過的那位傅先生,上個月費用到今天為止還一直沒有繳上來,這個月我們部門是否要繼續(xù)治療?”
那頭頗有幾分為難,一再解釋道:“李醫(yī)生,我們醫(yī)院的相關規(guī)定你是最了解的?!?p> 李長信扶了扶眼鏡,道:“繼續(xù)吧?!?p> “那下一個月的相關治療費用呢?”
“先以我的名義欠一下。這樣會不會讓你們難做?如果需要什么申請擔保的話,你這邊安排一下,到時候我過去簽個字。”
“好。那請李醫(yī)生在方便的時候來我們科室簽個字。”李長信是葉氏醫(yī)院院長的女婿,醫(yī)院日后的接班人之一,各大科室誰敢不給他這個面子?!
“好的。麻煩你了。姬主任?!?p> 結束通話后,李長信沉吟了數(shù)秒,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了手機打出了一個電話。那邊嘟了幾聲方才接了起來。
“在忙?”
“在開會。”
“那我不打擾你了。”
“我讓他們都出去了。怎么了?傅成雄的病情出現(xiàn)新的情況了?”喬家軒捏了捏發(fā)漲的眉心,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我找你是因為傅小姐?!?p> 那邊突地沉默了下來。
“上個月的治療費用,她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交?!?p> 電話那頭依舊無聲無息,似那人已經(jīng)憑空消失了一般。
“看來她真的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恭喜你了,喬。良愿終成?!崩铋L信不咸不淡地說完這句話,也不待喬家軒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喬家軒盯著自己掌中的手機,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多久。直到助理袁靖仁敲門進來:“喬先生,已經(jīng)休息半個小時了。要繼續(xù)會議嗎?”
喬家軒反手把手機蓋在了會議桌上,再抬頭時,面上已經(jīng)平靜從容,毫無方才通話時的半絲波瀾了:“讓他們都進來吧?!?p> 袁靖仁轉身而出,手剛握到門把,忽然聽見喬家軒的聲音響起:“今天是幾號?”
袁靖仁回道:“6號?!?p> 喬家軒似想起了什么,臉上的失神一閃而過。
眾人進來繼續(xù)方才關于投資案的討論。身為助理的袁靖仁明顯地察覺到了喬家軒的心不在焉。
“喬先生,按目前評估,孤兒院這塊地改建投資案的可行性大,獲利高。如果董事會通過的話,我們可以立刻著手進行收回孤兒院土地的事項……”
喬家軒靠坐在辦公椅上,修長的手指抵在下頜處,若有所思,良久不語。
“喬先生……”
喬家軒不帶情緒地抬了眼,掃了一眼這個提案的彭經(jīng)理,沉吟道:“關于這個孤兒院改建的這個方案,我們下次會議再做決定。下一個討論項目是什么?”
他的聲音淡然,卻帶了不容置喙的威嚴,在座眾人聽在耳中,便已經(jīng)知道他對這個提案并不滿意。
這個方案本是在喬家軒指示下進行的,彭經(jīng)理所在的部門一個多月來加班加點地進行各種資料收集和評估工作,本以為今日會議可得到喬家軒的另眼相待。但怎么也沒料到,喬家軒十分不耐,語氣里頭隱隱有否決的意味。
商場如戰(zhàn)場,公司內部部門之間又何嘗不是戰(zhàn)場呢。若是這個方案不通過,今年部門的效績怕是……彭經(jīng)理誠惶誠恐地坐著,一再回想自己的表現(xiàn),實在不知自己方才的簡報到底哪里錯誤了,會讓喬家軒如此不滿。
下午又是冗長的會議,一直持續(xù)到了五點。喬家軒看了腕表,對眾人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到這里吧。明天再繼續(xù)?!?p> 出了會議室的喬家軒徑直進了電梯,按下了去地下停車場的鍵。
喬家軒把車子停在了醫(yī)院的門口。十幾分鐘后,只見一身素簡的傅佩嘉從公交車上下來。不同的是,今天的她提了一個小紙袋,走進了大樓。
喬家軒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望著傅佩嘉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