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看了一眼手機,迅速收斂情緒,長長舒了口氣,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喂,舅舅……”聲音輕快而清脆。這么多年,高月偽裝情緒,努力保護自己和舅舅,不輕易被人察覺情緒是高月的安全感。
“你好,是高月嗎?”電話里突兀的響起陌生的聲音,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
“是的,請問,您是哪位?這是我舅舅的電話,請問我舅舅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們是林??h人民醫(yī)院,這里有位車禍身亡患者,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電話里唯一的備注號碼是您。需要您簽字確認(rèn),請您盡快過來?!?p> 高月望著手機愣愣的,仿佛只是接了一通無關(guān)緊要的電話。她安靜的換好衣服,扎起頭發(fā),收拾好東西……,驅(qū)車 400百公里到達(dá)林??h的時候,遠(yuǎn)處的天空微微泛起紅光,她忽然就抑制不住,趴在方向盤抽泣起來,微微聳動的肩膀,極力克制的哭聲。片刻之后,高月紅腫著雙眼,繼續(xù)趕往醫(yī)院。
她沒有見到舅舅最后一面,沒聽他說一句話,只見到了他摟在懷里的一個黑色皮包,那是高月前段日子回家剛送給舅舅的禮物。
處理好舅舅的后事,高月疲憊的坐在舅舅家的老屋前,小時候的情景一幕幕涌上心頭。
冬天被舅母罰在雪地里用冷水洗衣服生了凍瘡的化膿的雙手雙腳,被罰不許吃飯,舅舅偷偷塞饅頭,被舅母用鏟子劈頭蓋臉打。躲在墻角的瓦蓋上寫作業(yè),一直陪伴她的貓,有一天變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體出現(xiàn)在瓦蓋上,當(dāng)然還有偷偷塞錢給自己的舅舅,囑咐自己好好讀書,離開這里的舅舅,被舅母又打又罵,一直默不作聲佝僂著脊背的舅舅……至于為什么被罰,高月已經(jīng)不記得了,高月有時候甚至?xí)?,自己可能天生就是個令人生厭的性子,但很快又否定。她這樣不斷的治愈著自己,努力的想變好,變得陽光而堅韌。
太陽升起又落下,天空紅殷殷的一片。高月起身落鎖。至此,這世間就只剩下高月一個人了。
驅(qū)車回去的路上,高月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出軌的舅媽帶著別人的兒子告訴舅舅,要跟孩子爸爸走了。想起舅舅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給了那個喊了他六年爸爸的孩子。想起她們不愿意來看看舅舅最后一眼。高月只覺得,這人間冷冰冰的,溫暖的人太少,就像舅舅,可他卻那么突然的就離開了。高月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舅舅說有一年母親失蹤了,家里人都不知道母親去了哪里,再回來的時候就大著肚子,可是,在母親失蹤的那一年外公外婆就相繼去世了,母親回來之后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就住在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里。生產(chǎn)的那晚,還是舅舅聽到響聲,過去看,才發(fā)現(xiàn)母親一個人生下了高月。身下的血,浸透了薄薄的被褥,高月就光溜溜的躺在血泊里,母親回家后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是拜托哥哥照顧高月,同時給了給了舅舅一個存折,里面有一大筆錢,足夠養(yǎng)大高月讀書習(xí)字。
就這樣高月以奇怪的身份生活在舅舅的家里,沒有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也都以為她的父親姓高。舅母不愿意接納高月,但聽村里人說收養(yǎng)孩子,有助于懷孕產(chǎn)子。便勉為其難的接納了高月,但只準(zhǔn)舅舅帶在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里。就這樣舅舅帶著高月住在了媽媽去世屋子里,白天帶著高月出去賣糖人,下工回來就去舅母那邊做家務(wù),把一天的工錢都給舅母,漸漸的舅母同意了他們爺倆回家。這個時候高月已經(jīng)三歲了,漸漸會干活了,就這樣三年后,舅母生了一個弟弟。高月和舅舅一樣高興,高月為弟弟做啥都高興,只要舅母高興,不再因為懲罰她而毆打護著她的舅舅。隨著弟弟一天天長大,高月挨打越來越多,終于舅母逼迫舅舅送高月去孤兒院。舅舅不愿,在舅母再次隨手抓起鐵鍬沖高月?lián)]去的時候,舅舅奪過鐵鍬,狠狠給了舅母一巴掌,大大小小五個人都蒙了,在舅母忽然聲嘶力竭的叫罵聲中,弟弟的生世大白天下,一通電話,就有一個黑瘦的男人來帶走了他們母子。自此,舅舅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喊了他六年爸爸的孩子。
高月想著那個從未曾謀面的父親和大著肚子回家,難產(chǎn)死在雨夜的母親,還有一生為了她的舅舅。彌漫的悲傷里夾雜著無盡的自責(zé)。高月越加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仿佛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場所有人的災(zāi)難。
不知不覺,高月已經(jīng)回到了住所,這一路如何過來的,高月仿佛失憶了搬,無法想起。她抱著舅舅的包包窩進沙發(fā)里,沉沉的睡了。
這城市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倉促的敲門聲,像是在夢里,又那么清晰,高月想醒來卻怎么也醒不來。
門外聲音嘈雜,高月還是聽出了保昊天急促的呼喚,可此時,高月并不想見到他,這半夢半醒間,仿佛又是十五年前那個清晨的敲門聲,那是高月研究生報道的第二天清晨,那天風(fēng)和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