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爬向歲若星,蒼白的枯爪想要一把抓向歲若星的腳踝。
虛宿見勢即刻翻掌發(fā)出一道勁力朝素娘襲去。
就在這時,原本躲在暗處的妖獸一聲怒吼,沖將出來,竟是一頭身長一丈有余,肚圓肉肥,頭圓嘴尖的巨型金鵬蝠王。
與一般金鵬蝠王不同的是它的一對蝙蝠翅膀與身形相比格外的小巧,隨著肥碩的身體奔跑上下擺動,竟還有些可愛。
它踏著笨重的步子朝虛宿疾奔而來,震得山洞劇烈震動,碎落紛紛落下。
正當(dāng)它要猛力撲向虛宿時,卻被虛宿微微側(cè)身,輕巧躲過。而它那肥碩的身體則撲了個空,在半空中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才“轟隆”一聲撲在地上。
“真是沒用?!碧撍藓敛谎陲椥闹兴?,鄙夷地瞪了它一眼。
而那只金鵬蝠王也感受到了虛宿的氣場,害怕地蜷縮到了素娘的身邊,宛若一只受驚的小狗。
“寶貝,你怎么出來了!沒摔疼吧!”素娘自己嘴角鮮血直流,卻還關(guān)心著這頭金鵬蝠王的感受,疼愛地輕撫著它那圓滾滾的肚皮。
“它就是你的寶貝兒子?!”歲若星聞言,差點驚掉了下巴。
雖然早就料想到素娘背后隱藏著的就是金鵬蝠王,但看到眼前這一人一獸母慈子孝的模樣,還真是一時半會兒令人接受不了。
素娘原本只是個凡人,為什么會認(rèn)一只金鵬蝠王當(dāng)兒子?
歲若星滿腦袋問號,虛宿卻擺出了往日作為仲秋星君捉妖辦案的氣勢,厲聲道:“金鵬蝠王多為群居,快說,它的同伴都藏在哪里?”
“我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你們還要從我身邊把它奪走!你們要殺他,不如先殺了我!”素娘狀似瘋癲,語無倫次,似是在怒罵虛宿二人,又似自言自語。
“我們不是來殺你兒子的,只是有許多事情想要問問清楚?!睔q若星見素娘是真心愛護這頭金鵬蝠王,一時竟想起了她的母親臨死前保護自己的模樣,不禁生起了一股憐憫之情。
“金鵬蝠王殘害兒童,為禍人間,天界必當(dāng)嚴(yán)懲。”
捉拿、懲處逃逸的妖獸是虛宿數(shù)十萬年來的職責(zé),在他看來妖獸就是妖獸,其惡當(dāng)誅,這些被抓來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據(jù)。
“快說,其它妖獸在哪?還有你和江武到底是何關(guān)系?”虛宿的語氣依然決絕。
“我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我和你們拼了!”素娘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虛宿的問話,怨毒地怒罵著,竟然強撐著起身,再次向虛宿刺來。
虛宿揮袖阻擋,輕而易舉地將她再次打飛出去,倒地不起。
一旁的金鵬蝠王見母親被打,突然狂躁起來,尖利的巨喙發(fā)出刺耳的鳴叫,毒蛇般的信子吐了出來,嘶嘶作響。
只見它背后的羽毛好似鱗片般豎了起來,齊刷刷地朝虛宿射去。
虛宿抱起歲若星,飛身旋轉(zhuǎn),仙氣飄逸間將鱗片全數(shù)彈了回去。
他輕輕落地,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地上的一塊鱗片便自動飛到了他的指尖。
虛宿將鱗片放到眼前正要端詳,卻忽聞歲若星故意的輕咳,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將她摟在懷里,沒有松手。
“凍柿子,快松手!”歲若星嘟著嘴,杏仁般的黑眸瞪得老大,就差沒有對他踹上一腳了。
這個凍柿子什么時候習(xí)慣對她摟摟抱抱了,真當(dāng)自己是她相公了?
金鵬蝠王見眼前兩人根本沒將它放在眼里,不禁勃然大怒,肥碩的身體豎立起來,仰天狂嘯,震得洞頂?shù)谋钄嗔?,嗆啷啷砸落下來?p> 只聽它的吼聲愈發(fā)刺耳,似是蝙蝠的聲波一般,夾雜著山呼海嘯之力轟然襲來。
這一擊來得甚是猛烈,虛宿還在為自己方才的不當(dāng)之舉手足無措時,硬生生用身體護住歲若星,卻也向后挪了數(shù)步。
金鵬蝠王狂性大發(fā),大步上前,繼續(xù)展開攻勢,發(fā)出的聲波眼看已經(jīng)震碎了冰壁,山洞隨時都有塌陷的可能。
“寶貝干得好,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素娘厲聲嘶吼著,尖銳的聲音激得金鵬蝠王越發(fā)狂暴。
洞頂?shù)拇笫娂姷袈洌劭淳鸵抑谢杳缘木琶麅和?p> 虛宿攤開掌心,手掌中那朵殘缺的六邊形的冰霜又震碎一角,幽藍色的光芒閃耀,迸發(fā)出一股無比強勁的靈力。
那靈力冰寒至極,令整座洞穴再次結(jié)出了一層新的冰壁。
金鵬蝠王張開的巨喙瞬間被冰霜凍結(jié),即無法閉合也發(fā)不出聲響,只能搖晃著巨大的身體,氣急敗壞地向虛宿撲來。
虛宿出手準(zhǔn)備再次施法,眼看靈力已匯成一股凌厲之勢,若是擊中那金鵬蝠王,必是非死即傷。
“星君開恩!”
就在此刻,只聽一聲呼喊從遠處傳來,頃刻間,那聲音的主人便已到了眼前。此人正是昨夜西山地母廟里發(fā)放圣水的老者。
他依舊是手持木杖,一身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眼中卻滿是哀愁,攔在虛宿面前向他跪地叩拜。
“請星君放過我的妻兒,一切罪過都由我一人承擔(dān)?!?p> “妻兒?你是江武?”歲若星猜想著他的身份,但又覺不對。
十五年前,江武剛剛?cè)⑵奚?,怎么算也才三十來歲,怎么會是如此一副花甲老者的模樣?
“在下正是江武?!?p> 此言一出,雖證實了歲若星的猜想,也令她和虛宿吃驚不小。誰會想到他們一心想要尋找的鎮(zhèn)北大將軍江武竟然就是這深山小廟中的一個掃地老頭。
只見這江武幽幽地嘆了口氣,蒼茫若谷的眼眶里再次映出了十五年前的情景。
“那年,我和素娘喜得麟兒。素娘不愿幼子和我們一起在邊陲吃苦,勸我向王上上書遷官到地方去,求個安穩(wěn)的職位,但我卻沒有答應(yīng)……”
“素娘與我賭氣,帶著孩子要回娘家去。不料……在路上遇到了強匪……當(dāng)我找到她時,她……她滿身是傷,孩子也被那賊人用尖刀生生挑死了!”
聽到此處,歲若星也不由地“啊”的一聲驚叫出聲。素娘竟遭受了如此悲慘的經(jīng)歷,難怪她變得這么乖戾偏執(zhí)。
此時的江武早已哀大莫過于心死,曾經(jīng)的悔恨和痛哭已化作道道皺紋印刻在他的臉上。他嘆了一聲,繼續(xù)說道:
“自那以后,素娘便變得神志恍惚,有時喊著要給孩子喂奶,有時又哭叫著要和那些強匪同歸于盡。我見她實在是不成了,只得辭官帶她回鄉(xiāng)靜養(yǎng)。”
“不想,一日夜里,忽聞雷霆大震,地動山搖,似是有異象發(fā)生。我?guī)е叶⌒掭荼徽鸬沟牧褐?,回屋時便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我們尋便了整片山野都沒有她的蹤跡。結(jié)果……”
“在這錦希山找到她和這頭金鵬蝠王?”虛宿替江武說道。
“你怎么知道?”歲若星聽得正緊張,好奇地追問。
“日允輪逆轉(zhuǎn)后,人界不斷有封印被破,妖獸逃竄的事件發(fā)生。當(dāng)時的雷電、地震就是封印打開所致?!?p> “哦,所以,那頭金鵬蝠王就是從封印里逃出來的?”歲若星猜測道。
“不,它是在封印外出生的?!?p> 江武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素娘趁他不在,獨自跑到山里尋找孩子,不知是天意弄人還是孽緣,竟遇到了一頭奄奄一息的金鵬蝠王,而它的身邊正躺著一頭剛出生的小獸。
當(dāng)江武趕到時,那頭母獸已因難產(chǎn)而死,靈丹落入素娘體內(nèi),竟與她合二為一。
從那以后,素娘便將這頭小獸當(dāng)作了自己的孩子,而她自己也變成了如今半人半獸的模樣。
“難怪這么多年她的容貌都沒有改變。”歲若星終于明白為何素娘要將妖獸當(dāng)作孩子,又為何如此害怕別人傷害它。因為,曾經(jīng)她的孩子也遭受過同樣的慘劇。
“那為何你會變得如此蒼老?”歲若星問道。
“這都是我應(yīng)該得到的懲罰?!苯浠仡^望著那九個倒在地上的孩子,慘然一笑。
“當(dāng)年若不是我不顧及素娘的感受,她和孩子也不會遇到那樣的事情。她也不會將妖獸當(dāng)作孩子。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怨我!”
“金鵬蝠王以食血為生,若要撫養(yǎng)那幼獸只得不斷為它尋找血源。而它的鱗片又有生血活精、助人受孕的功能。”虛宿的臉越發(fā)陰沉,一雙凌厲的黑眸似兩柄利刃射向江武。
“所以,你們就想出了一邊開地母廟幫當(dāng)?shù)厝松⒆?,一邊以天祖娘娘挑選孩子上天界修行為由,騙他們主動將孩子送回來作這頭妖獸的食物?”
歲若星簡直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有這種自產(chǎn)自銷,將孩子當(dāng)牲口般養(yǎng)育宰殺的惡毒法子。
江武垂頭不語,良久才吐出幾句話來,“起初,我用自己的血,但我的血遠遠不夠……”
“所以你一邊用自己的血喂養(yǎng)它,把自己弄得如此蒼老,一邊又助紂為虐,幫他們坑害孩子?”歲若星怒道。
“是我虧欠他們母子,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我愿一人承擔(dān)!”江武以頭搶地,重重地朝虛宿二人一拜。
身后的素娘卻發(fā)出一聲嗤笑,“罪孽?我們有什么罪?天露異象之后,這里的人根本就生不出孩子。是我讓他們享受到了子孫滿堂的歡樂,是我給了他們子孫扶搖而上、前程似錦的盼頭,是我給他們帶來了希望,是我!”
“你給了他們生,就能主宰他們的死嗎?”
“十多年了,把孩子送上瓊霞宮的人都只關(guān)心孩子會不會飛升上天、功成名就,孩子是死是活,他們不會關(guān)心,也永遠不會知道。”素娘凄苦的笑聲在洞中久久不絕。
“如果他們知道了呢?失去孩子的痛苦,難道你不是感同身受的嗎?為何要讓那么多人,和你經(jīng)歷同樣的痛苦?”歲若星哀傷地望著素娘,望著她那雙流著血淚,卻又微笑著的眸子。
“沒有人會懂我的苦,沒有人會知道被那么多骯臟山賊欺辱的痛苦,沒有人會了解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被挑破肚皮時的絕望!”
“不,你錯了?!本梦闯雎暤奶撍?,淡淡地道。
“誰?”素娘惡狠狠地瞪視著他。
“你死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