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宿查到田午私放杞國兵隊入境的罪證,卻不再深究,只是草草判了個十年服役。
田和雖感意外,卻也松了口氣,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的田剡,沉默不語。
田午卻是打心底里覺得他這個兄長沒那么好心。雖然青州地界并不算遼闊,從王城到邊陲的路途也不至于太過遙遠(yuǎn),但是誰能擔(dān)保田剡不會在背后搞什么動作。只要他敢做,別說是十年,就算是十天也足夠送自己歸西。
歲若星更是滿腦子疑問。這一切背后的真相她比誰都清楚,但卻怎么也猜不透虛宿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偌大的內(nèi)堂中鴉雀無聲,但人人心底卻都有各自的盤算。
送走魏公公后,田午便被押進牢里,等候進一步調(diào)查,不日便將踏上流放之路。
田和也不再多加阻攔,畢竟在他看來田剡得了邊陲兵權(quán)也是意外之喜,對于鞏固田氏在朝堂上的地位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至于田午嘛,這服役途中的一切他都會打點妥當(dāng),就算是吃點苦頭也是活該讓他長長記性。
一切皆已塵埃落定,幕后的真正推手虛宿卻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衣袂輕擺,翩翩然回了屋中。
歲若星哪會那么輕易就放過他?緊隨其后,跟了進去,還不忘賊兮兮地將房門掩上,畢竟她要問的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誰知她剛一轉(zhuǎn)身,便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胸膛。不用問,這胸膛的主人便是虛宿這個凍柿子。
歲若星吃痛地捂住鼻子,皺眉道:“一聲不吭地站在別人身后,想要撞死人?。 彼荛_自己偷偷進屋不說,反而倒打一耙,把過錯全都怪在了虛宿的身上。
虛宿默不作聲,只是又上前了一步,修長的身體越發(fā)靠近,俊逸的臉龐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歲若星。
歲若星被他瞧得發(fā)怵,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竟把自己逼到了門框上,“你盯著我做什么?我……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虛宿似乎并不在意她說了些什么,望著她的眸子變得越發(fā)深沉。
“你這是什么表情!這……這也是我的房間,我想進就進,你也不能攔我!”歲若星為了虛張聲勢不自覺地抬高了音量,語氣中卻滿是心虛,畢竟當(dāng)初是她自己以查閱典籍為名,拒絕與虛宿同房,轉(zhuǎn)而住進了隔壁的書房里。
縱使歲若星義正言辭,虛宿卻也沒有退讓的意思,低頭微微湊近,清幽的鼻息拂過她的發(fā)絲,令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歲若星本能地伸手想要推開他,雙手卻被他的左手一把握住,右手竟然朝著她的胸前探去。
他……他這是要做什么?!
歲若星瞪大烏溜溜的雙眼,剛想要大叫非禮,卻感覺一股寒涼之氣沁入胸口,方才被田午擊中的傷處,疼痛之感快速消退,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已感覺痊愈。
歲若星拍了拍胸脯,果然一點兒都不痛了,原來這家伙是在用靈力為自己療傷??!她剛才是想到哪兒去了,真是尷尬死了!
“謝……謝謝?!睔q若星咬著唇,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心里暗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不對。
是他鬼一樣地自己身后,什么都不說就伸手探向、探向她的……
哎!總之是他閉口不語,害得她誤會,這也怪不得她??!
思及至此,歲若星豁然開朗,對?。〗裉彀l(fā)生的一切也是如此。他這家伙只顧著自己悶聲憋大招,也不事先知會她一聲,害得她白白受了田午的一擊。
她明明是來找凍柿子算賬的,怎么反倒還要謝他!
歲若星理清了思路,腰板兒也挺直了不少,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田午之所以能發(fā)現(xiàn)金風(fēng)玉露果的所在,還拿村里的孩子們作為人證指認(rèn)我們,是不是都是你事先布的局?”
虛宿淡淡一笑,表示認(rèn)可。這小妮子不愧是歲的轉(zhuǎn)世,他所做的一切想必她也已經(jīng)猜到。
“你故意打開結(jié)界讓田午的人找到金風(fēng)玉露果,誤把它認(rèn)作‘毒花’,再讓孩子們證明這些‘毒花’就是你我所種,為的就是做實我們毒害王上的謀逆之罪?!睔q若星說出自己的推測。
“是?!碧撍撄c頭道。
“但田午不知道的是,這金風(fēng)玉露果成熟之后乃是止痛的靈藥,康公服下之后雖然不能治愈頑疾,但卻有效減輕了身體的痛苦,令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恢復(fù)健康,從而嘉賞于你?!?p> “很聰明。”虛宿淡淡一笑,表示贊許。
“你早就查到是田午放杞國士兵入關(guān),卻遲遲沒有揭穿,待到他找到了‘毒花’的證據(jù)自動發(fā)難,再反將一軍,轉(zhuǎn)敗為勝?!?p> 虛宿溫柔地注視著歲若星,似乎在等待著她發(fā)現(xiàn)更多。
歲若星皺眉思忖著,果然想到了什么,驚訝地大叫起來:“田午放杞國兵入關(guān)……對啊,是田午放的杞國兵,他應(yīng)該知道杞國兵當(dāng)時的目標(biāo)不是搶藥,而是奪人,為什么他卻假裝不知,硬將杞國兵與‘毒藥’扯到了一起?”
歲若星百思不得其解。
虛宿摸了摸她的小腦瓜,回答道:“原因有三。”
歲若星蒲扇著濃密的睫毛,疑惑地望著虛宿。
“其一,他自以為拿到了指控我弒君的鐵證,急于將這‘毒花’與你我扯上關(guān)系,因此移花接木,將眾人皆知的杞國兵傷我之事與我所種的所謂‘毒花’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你知道他這心思,還助他一臂之力,讓村里的孩子們給你做了人證?!睔q若星打趣地補充道。
虛宿莞爾一笑,接著道:“其二,自然是他吃準(zhǔn)了,就算你說出杞國兵入關(guān)的目的是為了搶孩子,大家也不會相信,只會以為你再故意狡辯?!?p> 歲若星心想,那是當(dāng)然啊,郊野孩子的命在這些王公貴人眼中便如同荒野枯草,縱使一把火燒盡了也是落得清凈,絲毫不會放在眼里。
“其三,便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田午知道這近百人的杞國兵入侵郊野的真正目的,而這也是他最不愿他人知曉的。”
“背后真正的目的?難道……和妖獸有關(guān)?”歲若星回想起之前危宿勸她振作的話語,就是要她和虛宿、心宿二人一同尋找日允輪逆轉(zhuǎn),部分妖獸沖破封印的真相。
“沒錯?!碧撍藁卮鸬溃敖諄?,危宿一直在天界替我當(dāng)值,尋找由于日允輪逆轉(zhuǎn)而造成的封印松動。然而,對方似乎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保護,無法找到具體位置。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大致方向就在豫州,也就是杞國境內(nèi)?!?p> “所以,你們想從田午身上順藤摸瓜,找到妖獸所在?”歲若星豁然開朗,拍手叫道。
“據(jù)我們推斷,田午與杞國士兵背后的指使者必然有所牽連。若是將他流放到邊陲之地,他肯定不會就此罷休,屆時只要他稍有動作,便能為我所用?!?p> “難怪你不殺他,原來是要放長線釣大魚?!睔q若星心下剛要夸虛宿籌劃得不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不對。
她不是來找他算賬的嗎?怎么問著問著,把這茬忘了?
“就算你籌劃得不錯,也不該對我藏著掖著。要不是你沒告訴我金風(fēng)玉露果的真實用途,我也不會死扛著不告訴田午。”歲若星捂著胸口說道,田午那一下還真是下手不親,她差點沒疼暈過去。
“當(dāng)時,你一心要為野子報仇,若是知道了田午與野子的死因有關(guān),定會找他拼命?!碧撍藿忉尩?。
“我……我哪是那么不顧大局的人?只不過……”歲若星想要辯解,卻回想起自己今日差點要將田午千刀萬剮的樣子,一時竟有些語塞。
虛宿見歲若星嘟著嘴卻無話可說的模樣,安慰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田和將這弒君之罪名算在你的頭上,你也沒有說出金風(fēng)玉露果的秘密,不愧是抱誠守真的星爺。”
“那是自然,我歲若星在郊野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義氣!不該說的,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會透露半個字!”歲若星被虛宿夸得頗為得意。
她自小被罵作天煞孤星,除了一張漂亮臉蛋,其余都被族人說得一文不值。在郊野的這幾年,她靠著自己的加倍的努力,這才一點一滴收獲了他人的肯定。因此,無論多少,只要是真誠的贊許,都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力量。
“說吧,接下去你還有什么計劃?”歲若星意氣風(fēng)發(fā),踮起腳,一把勾住虛宿的脖頸,稱兄道弟般問道。
虛宿的臉頰擦過歲若星粉撲撲的笑臉,原本寒涼的肌膚竟微微發(fā)燙。
他輕咳一聲,強裝鎮(zhèn)定道:“依我之見,要恢復(fù)日允輪的運轉(zhuǎn),喚醒心宿倒是其次,找出幕后黑手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p> “幕后黑手?”
“不錯,日允輪發(fā)生逆轉(zhuǎn)當(dāng)日,我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力量?!?p> “你知道是誰?”歲若星追問道。
虛宿默然搖頭:“要挖出幕后黑手的真面目,勢必要從妖獸的異動之處著手。屆時我們極有可能要去豫州走一遭?!?p> “好啊,只要能揪出殺死野子的真正兇手,再遠(yuǎn)的地方我也不怕。”歲若星激動地拉著虛宿的衣袖,眼神中透露著堅定。
“若我們離開青州地界,我擔(dān)心杞國士兵還會卷土重來。”虛宿思忖道。
歲若星也不禁擔(dān)心,雖說虛宿的靈力恢復(fù)了一些,但卻不能用在杞國兵這些凡人身上,危宿有仙職在身更是不可能隨時出現(xiàn)保護。
萬一他們不在,杞國人再來村里強搶兒童那可如何是好?
“對了,齊康公不是封了你一個鎮(zhèn)北大將軍嗎?你派幾支厲害的守邊部隊保護村子不就行了?話說這北方邊陲的兵權(quán)也是你特意向康公討來的吧?”
“齊康公也沒那么好好糊弄。他看似驕奢淫逸、昏庸無道,其實也不真傻?!碧撍拚f道,“北方邊陲山勢險峻,土地貧瘠,守軍部隊軍力薄弱,形同散沙。他把這么一處兵權(quán)交于我手,如果治理好了,則鞏固了青州北域邊疆;如果沒有治理好,便落得個戍邊失利之過,這罪責(zé)可輕可重,全都拿捏在他這個王上的手中?!?p> “照你這么一說,你這大將軍的高帽子,只是虛有其表,其實是個爛攤子,干不好還會惹來大麻煩?”歲若星驚訝不已,手扶額頭實在不愿聽到這樣的噩耗。
天啊,尋找妖獸已實屬不易,心宿只是塊石頭,虛宿還要替齊康公治理北方邊陲,那她何時何地才能找出幕后真兇?
真是太難了……
虛宿見她眉頭都快簇到了一起,一副不愿面對現(xiàn)實的愁苦模樣,不禁失笑。
冷峻如他,過去的數(shù)十萬年守護在歲神身側(cè),雖發(fā)乎情,卻止乎禮。他總是默默的望著她,而她也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心中懷著蒼生,而眼中卻空得毫無神采。
但眼前的歲若星,她的喜怒哀樂是那么的鮮活,縱使命運視她如草芥,她也會在遍體凌傷時回以最燦爛的笑容。
而他,可以站在她身邊,站得那么近,替她遮風(fēng)擋雨。
就算與起初所想不同,
對他而言也已滿足。
“放心,知人善任,則于天下矣。治理邊陲小地,何須本神君親自出馬?!碧撍薨寥坏馈?p> 想他仲秋星君統(tǒng)領(lǐng)秋季星宿,手握百萬天兵天將,勾一勾手指便是雷霆萬鈞,這小小的邊陲之事怎入得了他的眼。
“哦,你有好的人選?”歲若星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
“正是。”虛宿神秘地勾起嘴角,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