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歲若星燒了丹房還得到家主田和贊許的那一日起,她便從不知適合來歷嫁進田府的野丫頭,搖身一變成為了真正的大少奶奶。下人們見了她全都恭恭敬敬,府里的夫人小姐們也是張口一個“星兒姐姐”、閉口一個“星兒妹妹”的,就連那口蜜腹劍的田午也許久沒有露面,興許是不敢再來招惹是非了吧?
危宿又著急忙慌地趕回天界,繼續(xù)代替虛宿統(tǒng)領秋季星宿們修補封印妖獸的結界。
而真正的仲秋星君——虛宿大人,哦不,是田府的大少田剡公子,則是依舊一副凍柿子的冰冷模樣,只是偶爾從他望著歲若星時地神情可以判斷,他似乎總在回味著什么,并且這回味的內容令他心情大好,好到就算歲若星全副心思都放在心宿靈石都身上,他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有看見。
歲若星自然不會在意凍柿子回味的是什么,喚醒虛宿的靈石才是她的當務之急。更何況,眼前形勢一片大好,她想要做什么都沒人阻攔,還有大把的下人供她差遣,她更要把握時機大干一場。
明月初升,偌大的田府別院里人頭攢動,仆從們捧著大堆干柴進進出出,丫鬟們張羅著各式牛羊豬肉、蔬菜瓜果,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虛宿自屋內走出,經過多日調息,他的身體已無大礙。連日來,歲若星為了為心宿化形,花樣百出、狀況頻頻,他已是見怪不怪了,眼下這么大陣仗想必也是為此。
“給大少爺請安?!币粋€仆人從門前走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虛宿行了個禮。雖說受傷之后殺虐跋扈的大少爺比之從前要收斂了許多,但下人們依然謹小慎微,生怕惹他不悅,引來殺生之禍。畢竟,田剡可是能將青州之主齊康公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人。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虛宿問。
“回少爺的話,大少奶奶說今晚要在院里點篝火,祭拜天神,慶祝您受傷痊愈?!逼腿说皖^答道。
虛宿輕笑搖頭,這哪是祭拜天神,是想要喚醒心宿這個天神才對吧!從前的歲神端莊素雅,喜怒不形于色,卻不知隕落人間化身為人后竟是這么個滿肚子鬼主意的鬼精靈。
“凍柿子!”歲若星的亢奮的聲音傳來,聽得出她對今晚的篝火十分期待。
虛宿嘴角的笑容卻因她的一句稱呼而凍結,“叫相公。”短短的三個字了滿含不悅。
“明白,明白,你是怕被府里的人看出破綻嘛!”歲若星心領神會地朝他擠眉弄眼,好像很懂他的心思似的,壓低聲音道:“放心,危宿都和我說了,凡人眼里你就是田剡,田剡就是你。而且,他們連正眼瞧你一眼都不敢,不會有人懷疑你的?!?p> “叫相公?!碧撍抟琅f是那三個字。
歲若星卻毫不理會,嬉笑道,“真是個凍柿子!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快來看,我的篝火準備得怎么樣?”
歲若星興奮地將虛宿拉到別院的空地上,寬敞的空地中央已放上了大堆柴火。離柴火不遠的地方,還擺放著各類燒烤的食材。
“上回心宿的靈石好不容易有了反應,我一定要再接再厲,相信很快你就會和他重聚了?!睔q若星一想到此處臉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虛宿卻滿臉鐵青,臉色難看得像個霜打的茄子。
“這些天,我又把關于心宿的書籍都翻了個遍?!睔q若星得意地揚起下巴,“他身為仲夏星君早在遠古大荒之時,便指引人們用火開墾天地、夜間點起篝火驅趕野獸。瞧,篝火備好了,至于野獸么,就拿這些牛羊肉來代替吧!”
歲若星眨巴著大眼睛,期盼著虛宿能說出些肯定的話語來。
然而,他只是生硬地吐出一句:“你高興便好?!?p> “你不高興嗎?用心宿最熟悉的情景喚醒他潛藏在靈石里的意識,這個辦法可是我鉆研多日才想出來的。到時候心宿化身人形,我們一起吃肉喝酒,痛快慶祝,可好?”歲若星信心滿滿地說著,俏麗的小臉用力地笑著,看似很快樂的樣子,然而眼角卻隱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好,我助你?!碧撍掭p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眼光流轉,蕭肅的眸子里閃過一抹難得的溫柔。
“夠意思!”歲若星歡喜地跑到柴堆旁,從懷中取出心宿的靈石,捧在掌心低聲祈禱,隨后放入柴火中央。
只聽她高聲宣布:“點火!”
一旁的仆人聞聲點燃柴堆,火焰愈竄愈高,映照著歲若星期盼的雙眼,閃耀著動人的光。
那光芒似乎擁有非凡的魔力照亮了虛宿的心,這種感覺分外熟悉,如同數十萬年前他初遇歲神的那一刻。
虛宿不愿這光芒熄滅,掌心藍色雪花印記亮起,悄悄催動靈力刮起一陣微風,院中的樹木隨風搖曳,秋葉飄散,每一片都帶著靈力落入篝火之中。
鮮紅的篝火似是被注入了力量,熊熊燃燒,照亮了整座庭院。
圍觀的仆從、丫鬟們都被耀眼的篝火吸引,贊嘆不已。
在虛宿的默許下,篝火邊架起了烤肉,歲若星招呼著下人們圍著爐火歡歌舞蹈,似是提前迎接著心宿的到來。
而歲若星則在一片歡聲笑語間瞪大著雙眼,一瞬不移地盯著篝火中的心宿靈石。
時間很快地過去,火焰持續(xù)燃燒著,狂歡的興奮逐漸退去,丫鬟們都打起了哈欠,有的仆從索性背靠著背打起盹兒來。
火焰憑借著虛宿的靈力仍在持續(xù)燃燒著,但柴火已經燒滅殆盡,只留下心宿的靈石靜靜地躺在一堆炭灰之中。
虛宿示意在場的下人們退下。
夜深露重,別院里只留下虛宿與歲若星二人靜默不語。
虛宿收起靈力,樹葉不再飄落,火焰很快熄滅。
歲若星的眼神也隨之暗淡,周身的生氣也似乎與火焰一同消失殆盡。
她低垂著頭,嘴角卻若無其事地笑著,隨手拿起一塊烤肉大口吃了起來。她越吃越快,還來不及咀嚼便匆匆地咽了下去,結果卻噎得自己猛捶胸口,淚水直流。
“沒關系,這次不成功,還有下次嘛!心宿不化形,是他的損失,我們一起吃肉,大口喝酒!”歲若星說著,舉起酒壺便要往嘴里倒去。
虛宿接過她手中的酒瓶,“我說過,沒有他也能護你周全?!?p> “我不需要守護……我本是天煞孤心,有我在的地方總會有災難發(fā)生,母親因我而死,我活該被丟到郊野自生自滅……可野子是無辜的,若他不是遇到我,也不會死得這么凄慘……”歲若星喃喃地自言自語。
她一步步走向心宿的靈石,從仍舊滾燙的灰燼中將它捧起,“該死的應該是我,而我卻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什么都做不了……”
虛宿不忍地握住歲若星的雙手,驅動寒霜之力消減她掌中的燒焯之痛。
歲若星的無力感,他怎會不知呢?
那日,當他躍入石陣見到野子倒掛在樹上的尸體時,他何嘗不是痛恨自己沒有早到一步,哪怕是片刻,也許還能挽救野子的生命。
滾燙的淚珠滴落在虛宿的手背上,歲若星緊咬著牙關,早已泣不成聲,“我用盡了所有的辦法,他明明已經有了反應,怎么還是沒法喚醒心宿呢?”
“沒有心宿,你的靈力又受到了壓制,我們憑什么查明真相,又如何為野子報仇?”多日來辛苦筑起的堤壩在一瞬間再次決堤,淚水奪眶而出,歲若星崩潰地放聲大哭。
自從野子為她犧牲以后,她傷心自責,悲痛難當,是虛宿讓她將所有的憤恨轉嫁到他的身上,才不至于自傷自戕;是危宿告知她一切的真相,令她明白錯不在虛宿,兇手另有其人,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
一直以來,她都自詡堅強,因為母親在臨終前曾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告誡她,縱使命運再苦,也不要放棄希望,要好好活著。
所以,她擦干淚水,擦去所有的傷痛,重新尋找新的目標??墒恰@一次,她已經用盡全力……卻還是無法像從前那樣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生活。
過去就算再多苦痛,受著的都是她自己,可這次是野子??!他是第一個叫她“星爺”的人,是他在那片陌生的郊野中令她感受到朋友的溫暖,是他讓歲若星明白原來這個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有存在的價值,她還能守護更多的人。
虛宿將她摟在懷中,任憑她將壓抑的情緒發(fā)泄出來。
歲若星的哭聲越變越大,不知過了多久,痛哭轉為抽泣,最終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在虛宿的懷中沉沉睡去。
虛宿望著她雙頰上的淚痕,憐惜地用指腹為她輕輕拭去淚珠,伸手將她抱起,走回屋內。
自他受傷清醒以后,都是在臥房閉關療傷。歲若星則是整夜在書房翻閱典籍,實在累了就倚著書堆小睡片刻。
此時的她又一次身心俱疲,虛宿將她放在床上,俯身為她蓋上棉被,見她依然將心宿的靈石擁在懷里入睡,不禁皺眉,想要將它拿開。
不料,歲若星雙手牢牢握著靈石,睡夢中也不肯松懈。虛宿探手去拿,卻遭到歲若星下意識的抵抗,反手將他拉了過去。
虛宿一個重心不穩(wěn)撲在了歲若星的身上,薄唇落在她的嘴角,一時間電光火石,似是時間在此刻停止。
恍惚間,新婚之夜兩人相依的情景再次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那時他的情不自禁還記憶猶新,此時此刻嘴唇甜蜜的觸感更是如同瓊漿玉液,令他不舍離開。
這一世,若他們能夠不管世間紛亂,做一對真正的逍遙夫妻,那該多好。這本是你我共同的心愿,深藏心中數十萬年都不曾啟齒。幸而有此番再世為人的機會,本應好好珍惜。但奈何你投入凡胎,卻已忘記了我倆的種種過往,而這副全新的身軀之內仍包裹著那顆系懷天下蒼生的心。
思及此處,虛宿輕嘆一聲,坐起身來,松開了歲若星緊握心宿靈石的手。
他怔怔地望著歲若星的睡顏出神。就算是在夢中,她的眉眼依舊無法舒展,緊抿的雙唇似乎在抗爭著什么,怎的都不愿松開。
你在睡夢中也這么辛苦嗎?
虛宿用指尖輕觸她的眉心,緩緩地將靈力注入她的體內。
歲若星只覺得自己躺在一片金色的麥田中,初秋的暖陽穿破陰霾,照亮了整片山川湖海,溫暖了她的世界。
一夜好眠,黎明的晨曦透過薄窗灑進屋內。歲若星睡眼朦朧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竟是虛宿俊逸絕倫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