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若星回憶今日種種,這才發(fā)覺一切都有跡可循。
難怪早晨她醒來這么大動靜都沒有把他吵醒,難怪他不用法術而是騎馬把她送到這兒,難怪他滿臉蒼白虛弱。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消耗靈力種植靈草救人所致。危宿說他剛剛化為人形,靈力原本就已所剩無幾,為何他還要為這些對他而言不相干的鄉(xiāng)野之人做這些……
“剡公子,二球他們吃了藥后傷口還是疼得厲害,您快去看看。”
野子領著虛宿就往村里跑。歲若星只得跟在后頭,心里卻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往常這一村鄉(xiāng)野老小最依賴的就是她這個星爺。遇到大病小災都會來向她詢問,而她也會用自己所學以及與自然動物溝通的天賦,幫助大伙兒解決難題。然而,虛宿這家伙卻搖身一變,將田剡這個背地里迫害村民的惡人變成了拯救全村的大善人,收獲了大家的信賴。
他真有這么好心?歲若星滿臉狐疑地跟著。
歲若星所在的郊野小邑生活的都是命如草芥的庶人,由于位置偏僻沒有城墻庇護,時常被他國小族踐踏,朝不保夕。
不過就算如此,這里的人們依然相互扶持,孩子們雖然都是孤兒卻相親相愛更似親人。
自母親去世被丟棄在此之后,歲若星便將這一村老小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只有他們把她當作一個尋常女孩看待,給予她最質樸的溫暖。
然而,此刻原本溫馨熱鬧的家園卻是處處哀嚎。雖然虛宿的靈草保住了多數人的性命,但卻無法徹底消除他們的傷痛。
野子帶著虛宿和歲若星挨個了解村民們的病情。當來到孤兒們所住的茅草屋時,歲若星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出聲。
一屋子的孩子最大的不過七八歲,草兒、二球、翠翠、胖毛……這些平日里的活蹦亂跳的娃兒,此刻全都被打得皮開肉綻、錯經斷骨。年紀最小的幺妹被所謂的士兵踢斷了脊椎骨,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然而,當她見到歲若星時,依然強行抑制住身體的疼痛,眼中綻放出純凈的光彩,欣欣然地輕喚著:“星爺!”
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歲若星焦急地查看著每一個孩子的傷勢,轉身將所有的悲痛與傷心全都發(fā)泄在虛宿一人身上。
“不是吃了藥嗎?為什么他們還不能好起來?”歲若星激動地責問。
“我需要時間?!睕]有太多的解釋,虛宿淡淡地回答,轉而走出茅屋,留給歲若星一個冰冷的背影。
歲若星怔怔地望著門外,良久無言,澀然一笑。是啊!她憑什么去責怪虛宿呢?他又何錯之有?
可是,不知為什么這時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心中最想傾吐、發(fā)泄、依靠的卻是這個相識不足兩日的男人。而此刻,他的離開卻讓她的心也跟著空了一塊。
傍晚,郊野的空氣冰寒徹骨。
歲若星幫著野子一同去村邊的井口打水。一抹幽藍的身影在皎潔的月光中似是籠著一層朦朧的薄紗。
“虛宿?”歲若星怔怔地望著。
“星爺,你看書看魔障了嗎?那哪是虛宿,是剡公子才對?!币白涌觳缴锨埃蛱撍薮蛘泻?,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知是月光的冰冷還是身體的虛弱,此刻的虛宿凝神閉目,如同一座精致到極處、美到極處,卻又蒼白到極處的蠟像矗立在田邊。而他的掌心正源源不斷地向田里的草藥輸送靈力。
“他不是走了嗎……”歲若星驚詫道。本以為他早已離開,沒想到他卻一直在這里培育靈草。
原本普通的草藥在靈力的澆灌下快速生長,逐漸由綠色泛出瑩瑩的藍色,形態(tài)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絕非凡間之物。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漸濃,野子已回屋繼續(xù)照料傷者,只留下歲若星靜靜地站在虛宿身邊。
終于,歲若星欣喜地發(fā)現整片靈草地在月色的浸潤下變成深藍色,顯然已經長成。
虛宿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睜開雙眼。
“你終于動了?!睔q若星的語調中帶著喜悅。
“你何時來的?”虛宿眉頭微蹙,似是埋怨,“若是著涼,如何是好!”
“還說我,不知道是誰偷偷地在這賣命……”歲若星咕噥著。
虛宿不語,只是輕袖一拂,將滿地草藥收入一筐竹籃之中?!斑@些靈草應該足夠了,快給大家送去,清水煎服即可?!甭曇粢廊槐涫捗C,似是在做一件極不情愿的事情。
“明明是在做好事,為什么老愛擺這種抽臉色?!睔q若星忍不住揶揄道,話雖出口卻已后悔,方才準備的一肚子感謝此刻卻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我不是為他們。”虛宿道。
“不為他們,消耗那么多靈力做什么?”歲若星疑惑地抬頭望著他。
“你在乎他們?!?p>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歲若星的小腦袋瓜琢磨了半天才猛然明白。因為她在乎這些受傷的村民,所以他就傾盡自己所剩無幾的靈力救治他們。只要是她在乎的,他可以不惜一切為她排憂解難。
沒想到這個凍柿子外表冷若冰霜,內心卻如此溫柔。難道真如他所說,他與自己曾經真的……
我究竟在想什么!
歲若星回過神來,強迫自己避開他攝人的雙眸。不能被他的美色沖昏頭腦!虛宿是心宿的,她怎么能拆自家的CP!
“不……不管怎樣,我替大家謝謝你的靈草。天色不早了,再……再見!”
歲若星匆忙接過靈草,轉身剛走出幾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頭說道,“對了,喚醒心宿的事情你放心,我星爺答應的事一定做到,到時候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仲夏星君?!闭f罷,倉惶離開。
虛宿立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遠去的人兒。他的拳頭緊緊握著,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歲,你冒著隕落消散的危險換來的這一生,我絕不辜負,即使你已忘記了一切。
一整夜,歲若星與野子挨家挨戶地贈送靈藥,照料傷者。村民們快速康復,歲若星卻累得暈倒在地。
連日的變故令她身心俱疲,睡夢中血月當空圓似玉盤,一群身披獸皮的杞國士兵偷偷潛入村口,只聽得一聲哨子響,火光四起,手持兵器的杞國士兵呼嘯著闖入村子。村民們的哭喊聲不絕于耳,受傷還未完全痊愈的孩子們踉蹌著從屋里逃了出來,身后追趕著揮舞巨斧的杞國士兵。歲若星焦急地上前阻止,險些被一名士兵的斧子劈中,命喪刀口。危急時刻,一片裹挾著寒氣的飛葉擊中士兵手臂,竟將他手中的巨斧打飛出去?;秀遍g,歲若星被一抹幽藍色的身影卷入懷中,似是一葉扁舟在風雨飄搖間找到了安全的港灣,溫暖得不舍離開。
還未瞧清那人的長相,歲若星便從夢中驚醒,坐在草席上痛苦地捂著額頭。該死!又是預言未來的噩夢。每當從這樣的夢境中醒來時,她都會感到頭痛欲裂、無法呼吸。更令她痛苦的是夢境中的內容是如此的真實可怖,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這片小小的郊野小邑又將面臨多么可怕的悲?。?p> 杞國士兵到他們這樣的郊野小邑強搶兒童?他們的目的究竟為何?雖說杞國是齊國邊陲的一個彈丸小國,十分野蠻落后,常常到他們這里掠奪糧食和女人。這也是她扮作男孩,并研習武藝的主要原因。但這次為什么專搶兒童?骨瘦如柴的郊野小孩非但不能當作勞力還得浪費他們的糧食,搶去能派什么用場?
歲若星疑惑不解,心中的憂慮又重了幾分。杞國人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根本不可能善待這些孩子,被他們擄走定是兇多吉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得逞。
思及至此,歲若星的頭痛愈發(fā)劇烈起來。
“歲,你醒了。”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一貫的冰冷中卻包含關切。
歲若星這才發(fā)現虛宿正在離她不遠處的窗邊打坐。他的臉色也極是蒼白,清晨的霞光也絲毫不能將他的肌膚染紅,想必是昨夜為了催生靈草過度消耗靈力所致。反觀自己,睡了半宿之后竟感到全身精力充沛,除了噩夢導致的頭痛之外,身體似乎更勝從前。
難道是他給自己輸送了靈力?他……一直守在她身邊嗎?
歲若星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想辦法救孩子們才是最要緊的。
“幫我,救救孩子們?!睅缀跏敲摽诙觯藭r她唯一能夠依靠的竟是這個她之前避之不及的霜凍柿子。
“一切皆由命定,強求亦是枉然。”虛宿淡淡道。
“你知道我的夢?”歲若星驚訝地望著虛宿,本以為要將自己能預知未來的事大費口舌地解釋一通,不料他竟然已經知曉。而且,從他的語氣判斷,她方才做夢的內容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歲神奉行天命沿黃道十二次運行日允輪,守護人間運程是她的天命。你雖然只是她的神識墜入人間孕育而生的凡人,卻仍舊擁有部分預知未來的能力。而我作為你的守護星宿之一,似乎也能在你極端痛苦時感應到你的思維,與你心靈互通?!?p> 不知是他話中的信息量太多,還是頭一回聽這凍柿子講這么多話,歲若星竟有些愣神。不過,既然他全都知道那也省了她許多力氣。他身為天宮的四仲中星之首,那對付區(qū)區(qū)幾個凡人士兵對他而言應該算是小菜一碟。
“我不管我前世是神是魔,是守護蒼生還是禍害人間,我只知道此生只是一個沉浮于命運之中茍且偷生的螻蟻?!闭f到此處眼神中的凄苦變?yōu)橐荒▓砸悖暗?,為了那些我在意的人,就算無法改命,我也要用盡全力扭轉運勢。縱使命由天定,但在這條洶涌的航道上我也想握緊輪盤駛向彼岸?!?p> 人自降世于人間,有的生來在靜謐的湖泊中蕩漾,有的則在涓涓細流中漂浮,有的注定在大浪大將中徜徉……這都是天命無法改變,但是她相信前進的方向掌握在自己手中。
“命”不能改,但“運”可以。結局是好是壞,還要看我自己。
虛宿看著歲若星眼中的神采,這是一股無懼一切、不甘屈服的力量。這是他從未在歲神眼中看見過的光,而此刻它卻在歲若星的身上迸發(fā),將她整個人點亮,無比耀眼。
歲,這就是你想要成為的樣子吧?
奉行天命億萬年,你心中的這一束光從未熄滅過吧?你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它抑制?終于,你不用那么辛苦了,真好。
虛宿的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他忍不住伸手輕撫歲若星的臉頰,低聲呢喃:“只要是你想做的,就算萬劫不復,我也會替你做到?!?p> “什么?”似乎是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驚到,歲若星并沒有聽清虛宿的話。
“我?guī)湍??!边@次的回答簡單而又直接。
“你……你答應了?”雖然心中有所期待,但親耳聽見他賭咒一般的誓言,歲若星但心中依然泛起一陣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放心,前不久我不是剛用我的聰明才智改變了被齊康公擄走的命運嗎?這說明,人為改命也不一定會有壞結果。再說了,你可是虛宿大人,那些小嘍啰不是你的對手?!睔q若星故作輕松地拍了拍虛宿的肩膀,試圖用表面的輕松隱藏內心。
虛宿仍是淺笑,濃密的睫毛掩蓋了沉靜的瞳色,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