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這不是赫赫有名的御史臺臺院,左侍御史紀大人么?”人還未到,打趣的話已經(jīng)從門口傳進來了。
外面天色不甚亮,他在這里吃完了一碗皮蛋粥,已經(jīng)解這棋局解了半個時辰了,她這才遲遲醒來。
“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早上不起?”紀樸將棋子丟回棋甕中。
勾月道,你管我呢,坐在案桌對面,“得虧你今日來了。”
“怎么說?”
她道,“過幾日我要回家了?!?p> 紀樸微微探身上前,“回家做什么?”
“家里出事了?”
勾月說沒有,“許久沒有回去,在外面野了這些時候,又沒有寄家書回去,怕家里人出來尋我?!?p> 他哦了一聲,懸的心放下了,“要去多久?”
“不知道呢?!惫丛陆舆^門口金戈的話道,“不用多做,吃些餅子就行?!?p> “這丫頭倒是機靈,見你沒有吃飯,還來問你一問。”紀樸道。
勾月往靠墊后面一靠,將兩只腳放在火爐旁邊搭著,“金戈么?她是挺體貼?!?p> “她叫金戈?”
勾月道,“嗯,阿淵找來的人。”
紀樸道,“吃些東西我們就出去吧?!?p> “對了,我還沒有問你今日來找我做什么?!?p> 紀樸拿出一幅扇面來,上面畫的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個青黛色的屋子,門口似有個人影,屋子前頭一叢花旁邊站了個美人,扇面空白處寫著“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你看看這個?!?p> 勾月接過來看了扇面正反,并沒看出個頭緒來。
“從樣子上看,貌似是老樣式了。”勾月說道。
“這是后燕初代貴族所用的扇面,距今有一百五十多年了?!?p> 勾月咂舌,“怪不得有些發(fā)黃。不過我看保存得不錯?!?p> 紀樸伸手,她將扇子還給了他,聽他道,“不是保存不錯,而是修補之術(shù)高超?!?p> 勾月有些熱了,解開狐皮圍脖丟在蒲墊上,露出白皙的一節(jié)脖頸,在汝陰那時跟一群老爺們天天改河道搬石頭沙子,曬得有些發(fā)黑,冬日被帶回良渚養(yǎng)息這些時候,越發(fā)瑩潤了。紀樸收回了目光仍盯著扇子說,“原本是破碎的,有人修好了,比之從前更好了?!?p> 勾月道,“是專門修扇子的人?”
他說不是,“是個修復文玩的人,從前給人修瓷物首飾一類,現(xiàn)在修復古畫,名聲出去了,找他重新修裱古畫的人也多了?!?p> 金戈不多時端來了一碗?yún)㈦u湯,旁邊是一碟子烙餅,烙得香噴噴,面上金黃,勾月看那碗湯犯愁,“我不想喝湯水了,怎么每日都給我煲湯?是阿淵叫你們這樣煲?以后不要了,我不愛喝湯湯水水的。”
金戈勸起來,“這女子啊,是水做的,姑娘本就底子弱,不喝些滋補的湯水,怎么能恢復元氣呢?”
勾月一聽這話就笑出了聲,“我底子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壯得跟頭牛一樣,餓了能吃一整頭豬,莫要將我當沒出閣的小姑娘伺候?!?p> 金戈都應承下來,還是遞上湯匙道,“姑娘今日喝了再出去,外面冷,御寒?!?p> 勾月道,“只有一碗嗎?”
金戈看了眼紀樸,像是早就猜到勾月要與他分享,道,“多煲了一些,一會兒叫人再呈上來一碗?!?p> 她兩只手捧著碗,喝了一小口后放在了旁邊。
繼續(xù)同他說話,“那你今日來找我去哪兒玩兒?”
紀樸打量著金戈的背影,端過她喝的那碗喝了一口道,“查案子。”
勾月長眉一挑,“不是說給你再端一碗么,你喝我的干什么?”
“你還喝嗎?”他故意問道。
“倒是也不想喝,金戈天天給我熬湯喝,我現(xiàn)在走幾步都能聽到肚子里湯水晃蕩?!?p> 他忍不住笑,“湯熬得不錯,不膩又清香?!?p> 沒一會兒聽見金戈的腳步聲,紀樸側(cè)了身去接金戈遞來的湯碗,豈料手上一滑,湯碗便掉了。
金戈眼疾手快穩(wěn)穩(wěn)端住了,重新送到他手上,“紀大人這次可要端穩(wěn)了?!彼壑泻Γ絽s無動于衷。
見勾月那碗已經(jīng)喝完,她在勾月臉上審視。
勾月被她盯得心虛,摸了摸鬢發(fā)微微一笑,“嘿嘿,金戈你看我都喝完了?!?p> 金戈也不拆穿她,“姑娘今日回來早些,晚上我們烤鹿肉吃,我給你燉鹿骨湯喝,那個鮮亮?!?p> 前頭說烤鹿肉吃她還笑著,后面一聽喝鹿骨湯,勾月苦了臉,“行,我在你煮飯前回來?!?p> 說話間,金戈將空碗收走了,回身道,“馬已經(jīng)備好了,姑娘出門就騎那匹白馬?!?p> “多謝金戈了?!?p> 她笑笑,“姑娘不必言謝?!?p> 等她走了,紀樸才道,“身手不錯?!?p> “你試探她做什么,阿淵的人,你還不放心嗎?”
紀樸沒答話,他此前來這丫頭也侍茶過,只是瞧著對文淵之也無什么奉承之色,手底下該干的活一樣沒少,對她主子卻沒個笑臉。與其說這是文淵之的人,還不如說是……
“放心啊,這宅子肯定是文大人精心準備的,里頭的人填進來也是從他手上過了一遭,想來沒什么亂七八糟的人混入?!?p> 紀樸將手里那碗沒喝的放在她面前,“喝了吧。”
勾月一躲,將湯碗推到他面前,“這是你的,不是我的。”
“我的已經(jīng)喝完了?!彼f。
勾月道,“那就放在這里吧,等著金戈來收?!?p> “你喝完我們就走?!?p> “我不喝也走。”
紀樸高聲道,“金戈!”
被勾月連忙止住,“不,我喝。”
“怎么了?”金戈在院中問道。
勾月咬牙切齒,“沒什么,紀樸叫你把馬牽出來?!?p> “已經(jīng)牽出來了?!?p> “好嘞?!惫丛赂呗晫ν獾?,眼睛卻直勾勾望著對面坐著的人。
她一口氣喝完了,還把碗里剁成兩節(jié)的雞腿撈出來吃了,就餅子一起,吃了個飽肚。
“這下行了吧,她折磨我,你也給我找麻煩?!彼吐暤?。
紀樸搖頭笑著,“哎,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敢惹文淵之,卻對這姑娘畢恭畢敬?!?p> “她照顧我飲食起居,對我體貼備至,我為何不對她畢恭畢敬?”
“嘖嘖,勾月姑娘多了個怕的人,也是好事一樁了?!彼テ鹋L系好了。
二人騎馬,路上并未騎得快,勾月還擔心自己攪了他的差事,出門前問他要不要易容跟著出去。
紀樸道不必,“是去暗查,沒人知道我身份?!?p> “你帶著一個女子辦案,又不是像在外鄉(xiāng),這是良渚,萬一被人認出來。”
“你怕什么?”他盯著馬上那女子如被畫筆勾勒的側(cè)顏。
“我怕什么,呵呵,我能怕什么,還不是怕有損你紀大人的清譽?!?p> 紀樸忽來了句,“你都和文大人住在一起了,怎么不怕有損他的清譽?”
勾月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他在我這里沒有清譽可言。再說,我很快就讓他名正言順了?!?p> “什么意思?”風吹得他握韁繩的手有點疼。
勾月笑嘻嘻同他分享這個好消息,“我回家是為了得家里人的允許,等我回來,要同他成親?!?p> 紀樸的馬還在往前走,他的魂卻像是留在方才那地方,呆滯了一瞬。
他一時間說了許多亂糟糟的話,“恭喜了,那……你何時回去,哦,對了,過幾日是吧……要在良渚成婚還是家里……那你還同我去查這案子么?”
勾月道查啊,“不然我與你出來吹風嗎?”
“等我們成婚確定了日子,我給你發(fā)喜帖?!?p> 他只顧著點頭,沒有應話,來時記得袖袋里裝了兩顆梅子糖,家里的小廚房前幾日做的,本想帶給她嘗嘗,被那星華樓的姑娘一鬧,今日出門才想起來這事。
欸,他明明出門的時候帶了幾顆。
摸遍了袖袋也沒找到。
忽想起來自己拿左手尋右邊的,忘了拿右手尋左邊的。
他自嘲一笑,終于摸到了梅子糖。
“你找什么呢?”
紀樸搖了搖頭,“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