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休盯著桌前的三張稿紙許久，一時拿不定主意。
手不自覺地摸向衣兜。
一愣。
沒帶煙盒。
遲休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抽煙了。
莫名犯了煙癮，遲休打算下樓買煙。
直至煙在唇邊點燃，她焦躁的心緒終于有了片刻緩解。
遲休安靜倚在路邊的欄桿旁，指尖輕彈煙灰，漫不經(jīng)心地看手機。
清冷而慵懶的氣質(zhì)引得路人不時注目。
手機忽然打進一個陌生號碼。
“喂？”
“您好，請問是遲休小姐嗎？”
遲休輕吐著煙：“是?！?p> “現(xiàn)在您還在接壁畫設計嗎？”
“接?！?p> 對面的女人笑了笑：“那好，請問待會兒……”
女人說著，遲休卻聽到那頭另外一個聲音。
“抱歉。”遲休掐掉煙，“不接了?！?p> 那邊被遲休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不明不白。
“不是，剛才不還……”
遲休毫不猶豫地掐斷電話。
又在樓下滯留一會兒，遲休轉身上樓。
坐在電腦前，遲休仔細查看每一個客戶群和郵件，以確保不會落下訂單信息。
又一封郵件發(fā)來。
點開。
遲休琢磨半晌，把單子推給了別人。
累了大半天，遲休這才想起還沒吃午飯。
再看時間。
下午兩點半。
遲休打算到外面將就一頓，剛踏出工作室的門，她又轉身看了看屋內(nèi)。
或許真的該招進一些人。
短暫思索后，遲休往樓梯邁步。
日子照常忙碌。
自跨年夜那晚遲休和韶諶待一起的時間久些，兩人平時也就在電梯里碰面，偶爾韶諶晚下班或者是遲休通宵不回，沒過多交涉。
遲休目光掃過聊天列表，手機熄屏。
臨近春節(jié)，訂單數(shù)量逐漸增長。
遲休整日里除了忙著畫稿，還要學著用一套固定話術與客戶交流。
讓本不善言談的她雪上加霜。
遲休在不斷趕稿、出稿、材料采購、實物成型中反復循環(huán)，有時她差點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掛著名頭的畫家。
當然，也有訪談節(jié)目或者業(yè)內(nèi)人士登門拜訪過她，對于他們架空的利益保障和所謂的橄欖枝，遲休一律回絕。
倒也不是她孤芳自賞，只是單純覺得。
自己不過一個畫畫的。
沒他們想的那么好。
-
從出租車上下來，遲休在一個高檔小區(qū)外駐足。
其實一開始遲休因為事多并不打算接下，本想為其重新引薦別人時，奈何對方指定了要請遲休。
為了不讓客戶群里其他藝術工作室的人難堪，遲休只好應下。
背后有呼嘯而過的汽車，遲休看著小區(qū)大門，心里默默生出買車的念頭。
在小區(qū)門口等了許久，門內(nèi)終于向這邊走近一個打扮貴氣的婦人。
夫人和保安說了些什么，保安轉手打開門給遲休放行。
遲休上前。
伸出手。
“你好，我是遲休?！?p> “你好，我就是安靜容?！卑察o容忙伸手回握遲休，“外邊冷，咱們先進去吧？”
安靜容的聲音莫名熟悉。
遲休點頭，跟著對方走進樓房。
不知為何，遲休總覺得前面的安靜容與屋里的周遭顯得格格不入。
“到了?！卑察o容打開門，“請進?！?p> 一進門，遲休終于明白那種違和感從何而來。
位香正坐在沙發(fā)上，滿眼笑意。
“遲小姐來啦？”位香放下手里的茶杯，“最近過得好嗎？”
遲休站在原地，直直注視她。
她終于想起，那天電話里的聲音和身旁的安靜容無異。
另一個聲音便是位香。
位香又抬了抬下巴，示意遲休坐下。
事已至此。
遲休不作聲，落座。
安靜容笑：“多虧你啊，我才有幸見到畫家遲休的真人?！?p> 位香抿唇一笑：“哪里，大家都是朋友罷了。”
遲休聞言蹙眉。
朋友？
安靜容看她：“遲小姐，請問現(xiàn)在可以開始討論設計了嗎？”
畢竟這次是奔著安靜容來的，遲休懶得跟位香過多交涉，慢吞吞拿出稿件遞給安靜容。
“根據(jù)你發(fā)來的照片，我覺得還是歐風比較合適。”遲休指尖點點紙面，“我個人推薦?！?p> 安靜容拿起遲休的稿圖細細端詳。
半晌，又遞給一旁的位香。
“你幫我看看？”
位香接過稿子，其作派宛如一個嫻雅端莊的貴族夫人。
矯揉造作。
遲休直勾勾盯著她。
位香之前是這樣的？
“我覺著好?！蔽幌阄⑿?，“遲休小姐的風格我一向很欣賞?！?p> 這話一從位香嘴里說出來，遲休立時明白對方的用意。
安靜容臉色有些難看。
遲休瞇了瞇眼：“是么？”
“嗯。”
“那看看這幾張?！?p> 遲休又把另外三張稿圖遞給位香，位香拿在手里仔細研究，像是經(jīng)驗豐富的內(nèi)行人士。
研究半天，位香終于得出結論。
“因為是遲小姐的畫，我都很喜歡，不太能拿定主意。”一頓，位香補充，“但只要是你的畫我覺得都可以。”
遲休懶洋洋靠在沙發(fā)上：“我什么時候說了這是我畫的？”
位香一愣。
目光在稿紙上游走，鎖定一個陌生的簽名。
臉色立時難看。
位香看向安靜容，同樣地，安靜容也略顯窘迫。
遲休本來就不想接安靜容的活，推給了別人，人家連方案都準備好了，安靜容這邊突然喊話要請遲休。
安靜容：“那這……”
遲休低頭看手機，懶得抬眼：“之前你請的那畫師畫的?！?p> “……”
“你們只指定要我人來，又沒讓我出稿。”
“……”
遲休拿出一支煙咬在唇邊：“怎么？不滿意？”
安靜容看了一眼位香的臉色。
“那能請你重畫一次嗎？”
遲休抬眼：“加錢?！?p> “那……那我們加錢！”
“不接?！?p> “……”
遲休傲慢的態(tài)度讓兩人犯難。
見兩人都無話可說，遲休起身。
“不滿意就另請高明。”遲休目光睥睨地掃過位香，“我沒時間跟你的虛榮心耗下去?！?p> 剛要轉身，遲休又出聲。
“另外――”遲休把煙拿在手里，“我不記得有你這么個朋友?！?p> 位香臉色愈發(fā)難看。
遲休轉身離去。
走到大街上，天空又下起了雪。
遲休緩步，點上唇邊的煙。
她剛開始對位香并沒有那么排斥，但一想到遲寬與她重組家庭，遲休心里難免隔應。
而今天位香莫名其妙的虛榮態(tài)度，讓遲休對她的忍耐直線下降。
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遲休打算先去吃個晚飯再回家。
無意瞥見日歷。
臘月二十八。
遲休望著漫天飛雪。
她不打算回程家過年。
-
遲休走進電梯，聽電話那頭的鄭連依絮叨。
“好懷念高中的寒假啊?！?p> “七天不夠？”
鄭連依崩潰：“七天??！我親戚都還沒走完我就得上班了??！”
遲休對放假沒什么概念，頂多就能在家里多睡一會兒。
“你過年回湛橋嗎？回的話咱們一塊兒？”
“不回?！?p> “你就在朔柳過年？”
“嗯?！?p> 鄭連依還想問些什么，突然想起遲休沒有家人。
“那跟我回去過年吧！”
遲休抿唇：“我不想跟你的親戚們擠沙發(fā)。”
“好吧~”
遲休剛掛斷電話，電梯卻在九樓停下。
門開。
韶諶正打著電話，身旁放了一個行李箱。
看到遲休，韶諶淡淡頷首，繼續(xù)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遲休聽清了幾句，都是關于裝修選材問題的回答。
點頭回應，遲休摁下關門鍵。
回到家，遲休終于能卸下一身疲憊，癱在椅子上，琢磨著要不要做一頓年夜飯犒勞自己。
又一個電話打來。
“喂？叔叔?！?p> 程見君笑了笑：“處秋??？什么時候回來啊？”
遲休語氣委婉了些：“抱歉叔叔，工作很多，過年就不回去了?！?p> “啊……”程見君語氣遺憾，“這樣啊?！?p> “那行，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過年嘛，多買點好吃的……”
許久，遲休終于掛斷程見君的電話，嘆口氣。
門被敲響。
遲休起身開門。
韶諶站在門外，肩上伏著秋天。
“你過年回去不？”
遲休搖頭。
“那行?！鄙刂R把貓抱下，“幫我個忙?！?p> “年初六之前都不回，幫我看下貓。”一頓，韶諶面色平靜，“有什么事兒跟我說?！?p> 遲休注視秋天幾秒，接過摟在懷里。
“你今天放假？”
“有點事兒，請假提前回去?！?p> 韶諶又拿出一把鑰匙遞給遲休。
“貓糧在進門左手邊的立柜里?！?p> “嗯?！?p> 遲休接過鑰匙。
“謝了。”韶諶見安排妥當，轉身，“走了?！?p> 目送韶諶走進電梯后，遲休進屋關門。
懷里的秋天依舊溫順，遲休抱著一時不想撒手。
-
除夕。
遲休讓秋天伏在肩上，一人一貓出門采購年貨。
小區(qū)背后有個集市，人群熙攘，春節(jié)氣氛濃厚。
遲休目光掃過一眾攤位，開始糾結。
她想在門前貼對聯(lián)，但眼前的對聯(lián)和福字都過于花里胡哨。
想自己買紙來寫，但奈何字太丑。
遲休放棄掙扎，買下一對勉強不花哨的對聯(lián)。
接下來是食材和調(diào)料，等踏上返回的路時，遲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沉甸。
回到家，遲休打算先貼對聯(lián)。
她自己對對聯(lián)不怎么感興趣，只是覺得這樣看起來自己也沒那么沒有人情味。
這是遲休每年的習慣。
也是外婆以前的習慣。
然而把對聯(lián)的塑封拆開后，遲休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有兩對。
遲休陷入沉思。
總不能貼臥室門上吧？
不貼又有點浪費。
她腦海里忽又閃過一個想法。
躊躇片刻，遲休給韶諶發(fā)了條消息。
遲休：？
三分鐘后。
韶諶：說
遲休：你要對聯(lián)嗎？
韶諶：不
韶諶：需要
遲休：……
遲休：到底要不要？
韶諶：貼上吧
得到答復，遲休開門下樓。
走到韶諶家門口，遲休開始給對聯(lián)貼上雙面膠。
出于對墻面的保護，遲休打算還是像剛才那樣直接貼在門上。
貼好上下聯(lián)，遲休準備踮腳貼橫批。
咔噠。
門鎖發(fā)出響動。
門板忽然被拉開，遲休還沒反應過來，失去支點向前撲去。
猝不及防地。
遲休撲在門內(nèi)人的身上。
熟悉的清冽氣息立時包圍她。
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
“怎么？”韶諶挑眉，“想給我拜年也用不著這么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