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堂在竹林深處,昨夜雨疏風驟,留下一地竹葉還未有人打掃。
姬瑤拉著姜徊音便朝齋堂里擠。
大抵是上一世在山下養(yǎng)叼了胃口,姜徊音看著食案擺出來的一份份尋常菜肴,并沒什么食欲。
正當她糾結要吃什么時,腳側突來受觸,她怔了一下,低頭去看。
是一塊饅頭。
“看來你還藏了點錢啊,連饅頭都吃得起?!?p> 男子的聲音宛若公鴨嗓。
姜徊音尋聲一看,果然是聞時宴他們。
不知這幾人又在找誰的茬,從她的視線看,只能看見聞時宴和他幾個跟班的背影,人被他們死死圍在里面。
會不會又是謝祇?
懷揣著好奇,姜徊音朝幾人走了過去。
“你是啞巴嗎,連句話都不會說!”聞時宴語怒,估計是之前在別處吃了蹩,氣還沒順下去。
姜徊音錯開眼瞧,少年側身而站,身形纖長,肩背挺直,微微低著頭,長長的墨發(fā)高束在腦后,額前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只留下英挺的鼻梁,和抿成直線的薄唇。
要了大命了,還真是謝祇。
“我說你當真覺著人多我就不敢動你了?就算是我真動了你,他們也不敢去告狀?!?p> 聞時宴上手扒下謝祇腰間的錢袋,并未打開看,直接丟到別人手中。
姜徊音看得心里窩火,作勢就要上前,誰知剛踏出去一步,就被人拽了回去。
“徊音,你要去哪呢?”姬瑤皺眉。
姜徊音不發(fā)一,目光緊鎖在那個被人圍著欺凌的少年身上。
姬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來是聞家的那位大少爺又在找謝家的茬。
她嘆了口氣,“算了吧徊音,還是別趟渾水了,那個被聞師兄刁難的弟子名叫謝祇,是盛國謝家來的,殿上你還提到謝家洛神玉呢,應該對謝家不陌生吧?”
“……”
陌生嗎?
對謝家,是陌生,對謝祇,倒不算陌生。
畢竟上一世的他們怎么著也認識了八年之久。
“他們經(jīng)常欺負謝祇嗎?”她問道。
姬瑤蹙眉,沉吟道:“經(jīng)?!挂膊唤?jīng)常,只要不見面,聞師兄他們倒也不會主動找茬的,不過謝祇這個人也奇怪,明知謝家名聲不好,見到聞師兄他們也不知繞道走?;惨簦阏f謝祇那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姜徊音:“……”
上一世她不愛關注八卦,但也知鎮(zhèn)妖世家的謝家名聲籍甚,在她的印象里,但凡有人提到謝家,或多或少都會唾罵兩句。
謝家的功名之路是尸山血海堆出來的,在別國樹敵頗多。贏了名利地位,沒贏民心,謝懷安這位在盛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哥”,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混得也不咋地。
然而身為謝家后人,謝祇應該早知自己離開盛國后的日子會很艱難。
作為鎮(zhèn)妖世家的謝家,論修行之術和劍術其實并不比四大宗門差。
但他為何還要出來自討苦吃?
不管是上一世的謝祇還是現(xiàn)在年少的謝祇。
她都看不明白。
似乎誰都走不進他的心。
姜徊音不喜歡遙不可及、疏遠清冷的人,所以當謝祇撞破她邪修身份,厲聲質問她時,她沒有絲毫愧疚,當年與謝祇同行的目的本來就只是利用而已。
他們之間不是分道揚鑣,準確來說是決裂。
他不罹凝寒,清高廉潔,而她不同,從選擇離經(jīng)叛道的那一刻起,注定孑然一身。
決裂之后,她沒有再找過謝祇,甚至一度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再見面他已是清息真人最出色的大弟子,玄離宗百年難遇的天才,而她在窮山惡水里,也成了令四大宗門都聞風喪膽的邪修。
能看見死對頭狼狽不堪的模樣,是個人都該開心才對,但姜徊音卻沒有。
她不恨謝祇,也沒想到復仇,唯獨放不下的是最后敗在謝祇一劍之下。
試問天底下哪個敗者,會樂意看見打敗自己的人被他人隨意欺凌?
齋堂不知何時安靜下來。
聞時宴羞辱夠了,這才將人一哄而散。
人散去后,謝祇并未立刻逃似的離開,反倒轉身朝姜徊音的方向走去。
姬瑤見他徑直走來,嚇得連忙躲進姜徊音的身后,小聲道:“完了,完了,我剛剛說的話他不是會聽到了,要找我算賬罷?”
“……”
事實證明,人吃飽后容易想多。
謝祇在距離兩人三步之外站定,并未多看兩人一眼,甚至連一眼都沒看,目光全落在地上的那個饅頭上。
他神色安靜,目光清明,從頭到腳沒有一絲頹然和落敗,好像剛才被言語辱罵的不是他。
“徊音,他要干嘛呀?”姬瑤見他緊盯著地上的饅頭看,忍不住小聲問道。
話音剛落,就見謝祇緩緩俯下身將地上的饅頭撿起,周圍人見狀,紛紛倒吸了口氣。
姜徊音的心口仿佛被人撞了一下,見謝祇撿起饅頭就要離開,整個人就像脫了線的風箏,鬼使神差的上前道:“等等。”
謝祇乜斜著眼看去,琥珀色瞳孔里沒有任何波瀾,但臉上卻有不顯山露水的敵意。
沒錯是敵意。
但此時的姜徊音卻并未注意,視線全在他手里的饅頭上,腦子里全然混亂,她不知自己為何突然沖出來。
她好像走入迷霧,心亂到了極致,等姜徊音回過神時,謝祇早已不見了身影。
“徊音,外面天色都暗下了,咱們早點用完飯回去吧。”姬瑤撒嬌式地扯了扯姜徊音的衣袖。
姜徊音轉頭看著她,道:“我突然想起還有件事沒辦,你自己先吃吧?!?p> 說罷,急吼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