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南朝九年,新帝即位后的第三年,沈南天被封了將軍,沈安歌見著賞賜一箱箱往府里抬,她欣喜萬分。
爹爹的辛勞終于被圣上看見,得到了嘉獎,人人都來恭賀他的升遷,為官數(shù)十載,平定戰(zhàn)役數(shù)次,百姓簇擁。
今日上元節(jié),爹爹出征已經(jīng)數(shù)日,來信說這兩日就可歸家,沈安歌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爹爹和哥哥終于要回來了,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了。
殊不知,這樣團圓節(jié)日下,烏云遮眼。
一朝君心難測,忠心耿耿的沈家,全府數(shù)十口人盡數(shù)流放,永不得召回。那明黃色的圣旨就丟在沈安歌面前,本來欣喜爹爹就快回來的表情剎那改變。
大廳擺放著黑色棺槨,她盡力穩(wěn)住自己去看一眼,她不信父親就這樣死了,確認瞬間,她癱軟在地。
沈安歌一把甩出去圣旨,扶住母親。
那帶頭的官兵說道:“沈小姐,沈?qū)④婈嚽巴〝迟u國,圣上有旨看在此事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準許其家眷見他最后一面,明日沈府上下流放三千里,而沈小姐,念在沈家過往功勞,沈校尉下落不明,留沈家一脈,您不用一同流放。”
呵!從小爹爹教導身為臣子為君分憂是本分是,免百姓流離失所乃一生目的,他怎會通敵!
這不就是笑話!
她怒吼:“爹爹不可能通敵賣國!圣上可有查清事實!我要求見圣上!”
官兵回她:“這是圣上親自下的旨意,沈小姐您就不要再掙扎了,圣上是不會見你的。”
母親憤恨那朝堂之上的君王,念叨著不公,向她訴說著與爹爹的情分,在她眼前,竟一頭撞死在爹爹地棺槨之上。
她不懂為何一個本該團圓的節(jié)日突然變成了這樣,她木那訥的回憶著母親剛才的叮囑:“要照顧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p> 這一夜巨變,定好的婚事也遭人退婚,指著她說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語,說她災星,禍害,克死自己父母,現(xiàn)在還要禍害她兒子。
親眼看著最后的親人,云梔流放卻無可奈何,她萬念俱灰,甚至真的懷疑自己的存在,本以為能得到叔父的幫助,卻不想接她過來關在府中,為的就是將她當作禮物送給那突然冒出來的攝政王。
母親的叮囑悠然在耳,她決定順水推舟,盡心盡力討好他,做他藥奴,為他暖床,就是為了查出父親冤案。
上天憐惜,她放下尊嚴茍活著,終于查到了真相,卻不想武力不敵蒙面真兇,拼死掙扎也未能看清面貌,最終慘死。
她恨自己當初為何不聽爹爹的話,好好習武,如今報仇不成,落得這個下場。
若能重來一世,她定要竭盡所能護住沈家上下,為爹爹鏟除禍患。
也不知是不是怨氣過大,無法投胎,靈魂體的她漸漸消散,陷入黑暗。
——
房間里,床上的少女額頭細密的汗珠,眉頭緊鎖,她雙手揪著被子,指尖逐漸發(fā)白。
像是被噩夢纏身,無法抽離。
夢中,她感覺手上濕潤,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流淌下來,是她懷中母親的鮮血,赤紅的顏色讓她如墜深淵地獄。
“娘親!”沈安歌猛地坐起身。
突兀地叫喊驚動了偏房的云梔,她提著燈籠走過來,將蠟燭放到榻邊桌上,這才看清自家姑娘額頭細密的汗珠,還有劇烈地呼吸起伏。
她連忙喚了聲:“姑娘?”見她沒有反應,又喚了聲:“小姐?”
沈安歌的眼神是空洞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云梔拿出手帕替她擦著汗珠,一邊心疼道:“姑娘莫不是又夢魘了?”
沈安歌漸漸回過神來,她呆呆盯著云梔,瞳孔不似之前的放大,她問:“云梔,爹爹出征了?”
云梔詫異,蹙眉看著她,自從前些日子在馬上摔下來昏過去,醒來以后就常常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問老爺沒事嗎?然后會摸著夫人的額頭問傷口呢?還問大公子在哪里?今日倒好,直接問老爺是否出征了。
“姑娘,老爺在府里,沒有出征,奴婢尋思著您近日夢魘得頻繁了些,要不還是請個郎中過來為您瞧瞧?開幾幅安神的湯藥也是好的,您能睡得好些。”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回姑娘,丑時了?!?p> 這是第幾次夢到前世了?第三次了吧,前世的畫面始終揮之不去,循環(huán)在她眼前,生生折磨著她。
每每驚醒,她總是下意識去確認現(xiàn)在,是否還是那噩夢中情景,她也不想整日夢到那些事,或許是該如云梔所說,看看郎中,吃吃藥。
“晚些吧,我再睡會兒,別告訴阿娘?!?p> “那奴婢等天亮了再去叫郎中?!?p> 云梔扶她躺下,見她還沒定神,便抬手拍著她,坐在榻邊哄她睡覺。
見她此舉,沈安歌笑笑,云梔也不過比她大兩歲,做起事來,活脫脫一副老成的模樣。
她拍哄著自己睡,反而睡不著了,“云梔,你也去歇息吧,我沒事了?!?p> 云梔打趣她:“小姐長大了,要換作以前做了噩夢,可是非得奴婢拍哄著睡?!?p> 云梔不懂,她也不能明說,這不是噩夢而是真的經(jīng)歷過,自己才會這般。
待云梔回了睡處,沈安歌也沒有了再睡的心思,她將雙手置于眼前,借著燭光細細瞧著。
這雙手細膩白嫩,紅潤光澤,并未瘦的如同枯槁,蒼白不已,也沒有那紅色血液沾染在上面。
是的。
她重新活過來了。
在爹爹被冤通敵賣國,戰(zhàn)死沙場,母親隨他而去,而自己被當作禮物送人,替父母報仇失敗枉死后她又活了過來,竟然又回到了十五歲這年。
醒來那日,按照云梔的說法,她當日在馬場,為了周景,不顧眾人的阻攔。非要和那丞相府小姐比試騎術分個高低,后來從馬上摔下來,被景哥哥送了回來。
呵,她低笑,自己幼時怎么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不用想,肯定早已傳遍整個長淵,現(xiàn)在回想過去,簡直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想必那時給爹爹和娘親增添了不少煩惱吧。
從醒來至今,她花了數(shù)日才相信自己回到了十五歲這年,這一年她剛剛及笄,正是大好年華,還未定親,爹娘健在,云梔也沒有被流放,沈府還是同往日一樣熱鬧。
細細數(shù)來,一切都還來的及,沈安歌的眼睛霎時便亮了起來,臉上也有了朝氣。
她將雙手放下,看向窗外的月亮,這一世,她必定要在還未發(fā)生之前斬斷所有可能,絕不可重蹈覆轍。
云梔向來辦事穩(wěn)妥,天一亮便請了郎中過來,跟著來的還有自己的母親。
一來便直接進入里間坐在床邊,而那郎中則坐在外間等候召喚。
“阿娘,您怎么來了?”
“郎中在我那兒,我看見云梔,恐你傷口又嚴重,所以跟來了?!?p> “歌兒,是傷口又疼了嗎?”
沈安歌無奈安撫母親:“阿娘,我沒事,不過是這幾日夢魘,請郎中再來瞧瞧而已?!?p> 待沈安歌打扮完畢,沈母吩咐云梔叫郎中進來,幾番詢問下,墊著絲絹拿過脈便道出緣由:“想來是小姐近日憂思過重,所以郁結(jié)于胸,待老夫給小姐開三副藥,也請小姐放寬心思,多加休息,若是不見好,老夫再來?!?p> 云梔送郎中出門,沈母就擔憂的瞧著沈安歌。
“歌兒,你憂思過重?何事讓歌兒這么苦惱,說與母親聽聽。”
沈安歌正想開口解釋沒什么大事,就看母親恍然大悟的模樣補充說道:“是那周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