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舒適的客機(jī)內(nèi)，乘客都在用餐，機(jī)艙內(nèi)彌漫著各種溫馨的香味，其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葉雨心久違了的茉莉花香飄進(jìn)她的嗅覺。她無心用餐，正看著窗外悠悠的云，悠悠地想著心事。一個女孩子甜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想：“阿姨，請你吃糖！這是我們自家產(chǎn)的，可香呢。別的地方是買不到的?！彼D(zhuǎn)過頭，看見了坐在她身邊一位十歲左右，瘦弱的小姑娘。小女孩穿得并不寒酸，她穿著一件顯然是特制的大紅呢裙，裙邊用兩條寬寬的金絲線點綴；腿上是白色的裙褲襪，襪上不似一般女孩子印有花呀小動物之類的圖案，而是各繡了一枝奶黃色的茉莉花，顏色非常的淡，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紅色的丁字布鞋，不，猛一看像布鞋，其實那是一雙軟羊毛皮鞋。她斜挎著一只和裙裝連體的小紅布包，她的糖就是從這個包里拿出來的。只是這個小女孩太瘦弱了，艷紅的服飾反襯得她的臉更加瘦小更加蒼白，稚氣的臉上唯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最具神采，這眼睛使得葉雨心想起了一個故友。小姑娘拿著一塊金黃彩紙包裝的糖遞給她，葉雨心剝開，立即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香味襲來，她笑著說：“噢，原來這茉莉花香是從你這兒來的呀！你爸爸媽媽呢？”小姑娘指了指坐在她旁邊的婦女，說：“這是我媽媽?！?p> 葉雨心打量著小姑娘的母親，那名婦女也怔怔地望著她，好久好久，葉雨心才長長地嘆了一聲：“噢，原來世界真的是這樣的??！”兩雙手緊緊地拉在了一起，小姑娘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很乖巧地站了起來，坐到了旁邊，讓媽媽和阿姨坐到一起。讓葉雨心激動不已的是：小姑娘的母親竟是失蹤了十幾年的秦華！她打量著昔日的好友，秦華的改變是驚人的，難怪她登上飛機(jī)那么久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秦華讓雨心印象最深的兩根俏皮的小辮沒有了，她篷松著一頭染成棕紅色的短發(fā)，眼角有著深深的皺紋，額上還有一條長長的暗紅色的疤痕一直到右眼眉毛，令那張本身就滿布蒼老的臉更顯丑陋。唯有那身和她女兒相配的大紅的毛呢長裙才使葉雨心看到了些昔日秦華的影子。幼時的秦華是偏愛紅色和茉莉花的，那時葉雨心一直弄不懂的是她認(rèn)為最俗不過的紅色和淡潔清雅的茉莉花怎么能同時被一個人所喜歡呢？秦華一直以來都擁有這兩種矛盾的愛好，連她的人也是矛盾的雙向性格，時而熱情奔放時而又敏感脆弱。難道這雙重的性格正是她悲劇命運的緣由嗎？
葉雨心抓緊秦華那雙粗糙的手，喃喃地說：“秦華，哦，真的是你，這么多年，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那是你的女兒嗎？”
秦華拉起小姑娘的手，欣喜地說：“是我的女兒，快要11歲了，還是那么瘦小。她叫秦玉?！彼执蛄恐媲耙琅f風(fēng)姿綽約的雨心，笑著說：“雨心，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么美麗動人，像個少女。不像我，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讓你見笑了。其實我剛一上飛機(jī)就認(rèn)出了你，但又有些猶豫，心想不會這么巧吧！便讓女兒去給你糖吃，還果真是你！”還沒等她們說上幾句話，飛機(jī)已降落在江海的國際機(jī)場。葉雨心緊緊地拉著秦華的手，宛如幼時，只是旁邊還少了三個小伙伴。她問道：“秦華，你要是沒有什么特別要緊的事，能和我坐一會兒，說說話嗎？你知道這些年來我們都很想你，對你也有各種各樣的猜測。我想你一定也有許多話想和我說吧！”
“我并沒什么特別的事，我是來江海和一個客戶簽一份合同的，然后準(zhǔn)備從江?；厍鹞遛r(nóng)場。我想讓小玉看看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這些年我人離開了可心還牽掛著丘五農(nóng)場。你呢，雨心，這些年你也一定有許多的故事要告訴我吧！”秦華安祥地微笑著說。
她們在機(jī)場酒店的快餐廳吃了午餐，然后來到了秦華預(yù)訂的酒店客房內(nèi)，待秦玉睡熟后，秦華才和葉雨心坐在了一起，談起了自己過去的十幾年。葉雨心指著秦華額上的疤痕忍不住先問道：“秦華，你頭上的傷是怎么回事，看樣子傷了很多年了！”
秦華燃起了一根“摩爾”牌女士煙，悠悠地開了口：“我知道你不會吸煙，你一定吃驚我怎會吸上煙了，是嗎？”她看見葉雨心愕然地點了點頭，繼續(xù)又說：“記得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看電影，電影里凡是有女人吸煙的，我都會說，那準(zhǔn)是壞人?？赡菚r的我又何曾料到我也會愛上這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了出來，煙霧籠罩在她們身上。她說：“人的命運仿佛是天注定又仿佛不是。你在當(dāng)初根本無法預(yù)料到結(jié)局，就像那年的夏天暑假。十六歲的我正是無憂無慮開心又開朗的年齡，我們家來了兩個老家的木匠，給我家做傢俱，吃住也在我家。這樣的事對你們也許算不得什么，八十年代，家家?guī)缀醵颊堖^內(nèi)地的木匠為自家打傢俱。而對我，這是災(zāi)難的開始，甚至影響了我一生的命運！這兩個木匠和我的爸爸媽媽的老家是同一個縣城的，因此兩木匠做的活格外的細(xì)致，而我的父母對他們也似親人一樣，每頓飯都是好酒好菜款待。兩個木匠中有一人只有二十歲，很年輕，嘴巴能說會道，也挺幽默。他個頭不高，可長得并不難看，我稱他為劉大哥。他常趁沒別人時給我講一些笑話，逗得我大笑不止，還常常出其不意地送我一些發(fā)夾發(fā)帶什么的小玩意，一來二去我們便有了些說不出的感情。細(xì)心的母親特意教訓(xùn)了我一番，她一再嚇唬我不要上當(dāng)，我年紀(jì)還小，重要的是學(xué)習(xí)?？晌乙幌蚝苋涡?，小時候被他們送回老家和他們感情本來就有點淡。我哪會聽我媽的話呢？母親的話不僅沒能使我醒悟反而使我更加執(zhí)迷不悟。在那年的中秋之夜，我們吞食了愛的禁果，然后我做出一個令我終身痛悔的決定：和他私奔！”講到這，秦華頓了一下，額上的疤痕緊皺著，雨心忍不住插了一句：“我上高三那年，美玲告訴我她在師部看見你了，還有一個女兒。那個拉你走的男人是劉木匠嗎？”
“是的，我也看見美玲了，但我不敢叫她，主要是覺得沒臉。我瞞著父母和哥姐空著兩只手和劉木匠離開了丘五農(nóng)場，費盡周折我們才到了他的家。他家在一個貧窮偏僻的小村莊。他的家庭是一個四世同堂的，有著二十幾口人的大家庭。我到現(xiàn)在依然要說，劉木匠不是壞人，他是我的初戀。他只欺騙了我一點，那就是隱瞞了他的家庭情況。我那時還不滿十七歲，根本不可能領(lǐng)到結(jié)婚證，但他的家人還是特地騰出了一間房子，并認(rèn)可了我這個外來媳。起初全家老少對我還不錯，我也想生活安定了，把父母也接到河南來?？墒莾赡旰?，我生下小玉，引起了重男輕女思想嚴(yán)重的公婆的不滿；當(dāng)我又一次懷孕時，在四個多月的時候，公婆托關(guān)系讓我去衛(wèi)生院做B超，B超顯示又是一個女孩時，婆婆發(fā)了脾氣，她示意小劉讓我去墮胎，我堅決不肯。從那時起我的噩運就來了，不光公婆對我冷言冷語辱罵有加，連一向心疼我的小劉也時常對身懷六甲的我拳腳相加?？蓱z的小玉也常常半饑半飽地偎在我懷中哭泣。在那種惡劣的狀況下，我小產(chǎn)了，然后又帶著小玉跟著小劉回到了邊疆打工。其實那個家已根本容不下我和小玉了。我們在丘師師部租了一間小平房，他白天出去給人做家俱，我則背著小玉在街上賣茶葉蛋。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苦，我很想我爸我媽還有哥姐，曾想偷偷回家看看。你知道我在家是老小，父母最疼我。我在娘家時何曾受過半點委屈，吃過半點苦。”秦華說到這，淚從面頰上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