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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洞灣舊事

九十年代1

龍洞灣舊事 綠袖子h 3369 2023-03-27 16:30:59

  焦小新

  1993,寒冬已至,對于這座城市來說,冬天也就是偶爾有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在寒風里飛舞,多數(shù)的樹木仍是綠的黃的紅的色彩交雜著,還會撞見爛漫的野花,覓食的鳥兒,淺野聆唱的蟲兒,到處充滿著生氣和活力。焦小新接到媽媽病重的電話時,安排工作都花了兩天,新到的那批貨卡在海關(guān),很多關(guān)節(jié)等著焦小新去打通,這時候放下手里的活兒回去對公司總得有個交待。直到上飛機時才想起衣服穿少了,雖然那座城市并不凍人,但比起深圳來可寒涼得多,對于焦小新,這就是一座從心底都透著涼的城市。

  一下飛機焦小新就感到城市特有的干冷,她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在機場買的風衣把身子裹了裹,掏出大哥大撥通了電話。電話里是喬喬的哽咽的聲音:“小姨,你直接會龍洞灣吧,我們已經(jīng)帶奶奶回龍洞灣了!”焦小新腦袋嗡的一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跑出租的奧拓太少,等她找著車也只能坐到上里街,她拖著行李沿著蜿蜒的石坎梯又是上坡又是下坡,早已感受不到一絲寒涼。走到家門口時,門口石桌凳周圍好多人,見她過來紛紛驚愕著讓出道來。幾個熟悉又陌生的臉在跟她打招呼,她也顧不得回應,還沒有到床前,已經(jīng)有人在叫:“奶奶,小姨回來了,你看看,是小姨!”焦小新擠進人堆里,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跪上前去,可是老人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而老父親則木然地坐在床頭,雙手緊緊地握著老伴的手。

  在龍洞灣的鄰居們幫助下老人熱鬧又安然地離開了,對于焦小新來說,離開的母親就像窗臺上那捧枯萎了的花。母親即使是在如此低矮且局促的空間里仍然會隔三差五地去后山坡采摘野花,插瓶,每每陽光撲進屋子時,那花朵的光影會投向凹凸不平的墻上,像一幅自然天成的畫。母親會拿著一個白色的咖啡杯,環(huán)抱著雙臂,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那面墻。她的話很少,除了在指導他們學習的時候。但是焦小新就是被母親的那份淡定深深地觸動著,不知不覺地總感受到那矮小羸弱的身軀里總有一份力量,那份力量讓她撐過了人生一次又一次洗禮。

  大哥焦誠毅利用那些錢開了個電子廠,因為殘疾人身份,又解決了些殘疾人就業(yè),所以在稅收政策上得到很大支持,加上趕上了改革開放好形勢,掙了不少錢。本來買了新房子全家都可以搬離的,但父親不肯,說是鄰居們熟悉了,這里在江邊空氣又好,還好喬喬也留了下。

  母親的葬禮讓焦小新明白了父親留下來的意義,她從小長大的龍洞灣是她倍感凄涼卻又深感溫暖的地方。伍昌平在葬禮前后一直忙前忙后,他跟以前一樣沒什么變化,就像這小院壩一樣,雖然有人離開有人進來,卻彌漫著始終不變的煙火氣。他在忙亂中跟她打了一聲招呼,她也很平靜地回應了他。他似乎還想和她再說點什么,卻被他媳婦叫走了。還有她在門口石桌子邊碰到伍媽媽帶著的那個小女孩,圓圓的臉像她媽媽,那個淺淺的酒窩像她爸爸。她一點不擦生,被她婆婆一帶就大方地叫她:“小新姨!”她從兜里抓了塊巧克力給她,她也大方接過,說:“謝謝!”一點不像小時候的她。

  焦小新一直以為她會嫁給伍昌平。在她們家剛搬進龍洞灣的那天,伍媽媽帶著兩個兒子進進出出,幫著她們家搬東搬西。她抱著唯一的布娃娃站在門邊上,望著那個黑洞洞的屋子,遲遲不敢相信自己將來只能住在這個還沒原來家客廳大的家里。她呆呆地望著不知所措,一個男孩突然滿頭大汗躥到她身后,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你這娃娃都破了!”他說,“改天我讓我媽給你縫個新的!”

  他眼睛亮亮的,嘴角上彎,臉頰上隱隱顯出淺淺的酒窩。她卻下意識地將布娃娃往懷里抓緊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又問。

  “昌平,你別顧著玩,把那個椅子遞給你哥!”一個高大微胖的女人在屋門口叫他。他答應著,一邊跟她小聲說;“別怕,我叫伍昌平!”

  她覺得她就是那天愛上伍昌平的,她盼望著能夠像母親得到的父親那樣的一無所求的呵護,擁有一份堅守至死的愛情,而那個有著溫和笑容的男孩就能給到她,因為他,她很快接受了陌生而狹小的新家。她也以為伍昌平跟他想的一樣,他在學校里總是會時不時地關(guān)照著她,雖然不同班級,他也會盡量等著跟她一起放學回家,和上下院子的孩子們玩鬧時,他也會照顧著她,甚至有一次躲貓貓時,他將她擁在懷里,兩人一起擠到狹窄的角落里,被伙伴們發(fā)現(xiàn)笑了好久,她有些膽怯,他卻一臉坦然。后來學校不能上學了,他們都在家閑了兩年,他去參了軍,她將深深思念一筆一劃地刻進單薄的紙簽里,盼著他早點回來,可是他回來進了輪渡公司以后仿佛一切都變了。家里成分不好,她只能在街道的小作坊里做臨時工。而那些上下院子里附近工廠的女孩的身影總是時不時出現(xiàn)在伍昌平的周圍。

  一天傍晚下工回家,路過后山上院子唐元元家門口,她聽到有音樂聲傳出來,還夾雜著男男女女的嬉笑聲,她聽伍昌平說過他們跳舞的事情,沒忍住好奇跟著聲音尋過去,看見伍昌平和一個女孩抱在一起隨著音樂緩緩擺動著身體,貼的好近。她覺得像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很生氣,卻又不知道如何發(fā)泄。之后他再叫她去,她沒再拒絕,她也迷戀他擁她入懷的那一刻。再后來不知怎么回事,唐元元家被人告了,當場抓了好幾個人,說是播放靡靡之音,還抱著跳舞有傷風化,樓后面的趙家小兒子趙家望就因這事兒被拘了幾天。幸好那天他們倆都沒去,又擔心了好幾天,怕有人會再檢舉。之后不久就傳出伍昌平要結(jié)婚的事情,她聽到這消息,天都快塌了一般。

  她把伍昌平約到亂石梁上,想質(zhì)問他,可是看著他蹲在江邊一言不發(fā)的樣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媽說,她爸媽都是工人,她也是塑料制品廠的正式工。”伍昌平說,越說聲音越低,“小新,我,我們,其實大人們都也不知道的,我。。。。。。。?!?p>  她看著他怯弱的身影,不知哪來的勇氣,撿起腳邊的一塊鵝卵石向他扔去。只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慘叫,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伍昌平結(jié)婚前一天,她和哥哥的幾個同學去了深圳。先進了廠打了兩年工,再尋到機會進了一家貿(mào)易公司,公司業(yè)務擴展到國外后,之前母親堅持讓她們看的書,學的英語在工作中派上了大用場,幾年之后她跳槽進了一家外資企業(yè)。穿行于深圳日新月異,燈紅酒綠之中,焦小新將龍洞灣的記憶塵封在心底,早已淡的不知所謂。連過年她也不回去,只在哥哥家呆幾天和父母親團聚了就走。等再見到伍昌平時,她以為自己會心有微瀾,可是沒有,那個有些慌張的女人叫走他時,她甚至心里漾起了絲絲笑意。

  她在上里街哥哥家里吃了午飯,侄女喬喬和哥哥為什么事情吵了架,飯桌上的氣氛并不友好。二姐一家已經(jīng)從鄉(xiāng)下回來,都在哥哥的廠里幫忙。兄妹三人還為將來合作的事情聊了好一陣。

  “現(xiàn)在才明白,什么最重要,人才最重要!要擴張要發(fā)展沒有技術(shù)創(chuàng)新能力那拿什么談這些,你們看吧,只做這樣低端的流水線加工,被淘汰是遲早的事情,”焦誠毅猛吸了口煙,將煙頭狠狠摁到煙灰缸里,“別看我現(xiàn)在廠里還行,那掙的就是幫人加工的辛苦錢,進新的機器沒有技術(shù)人才把關(guān),總會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我在市里重點大學機電系去高薪挖了個大學生來。知道有多不容易嗎?人家還沒畢業(yè)就有好多地方搶的!”

  “這工資也開得太高了,廠里哪個拿那么高?”二姐焦建新一邊用手扇了扇煙氣,一邊皺著眉頭說。

  “你知道什么?”焦誠毅很果決地說。

  焦小新緩緩地立起身來,環(huán)抱著手臂,右手夾著煙若有所思。

  “小新,你說!”二姐催道,“哥是什么都聽不進去,他還打算要喬喬嫁給哪個新來的大學生胡新海,這都什么事兒,孩子的事情怎么能這樣草率決定?你看這段時間喬喬跟你鬧得?!?p>  “??!”焦小新被這個信息給雷到了,“哥,這什么時代了,你腦子有毛病!”

  “我沒毛?。 苯拐\毅斬釘截鐵地說,“那小子來廠里實習那段時間我就看出來了,他很能干,也肯干,在車間里跟修機器的師傅一蹲就是一個多星期,吃飯睡覺都在,不像有些大學生繡花忱頭一樣。小子家是農(nóng)村的,家里也簡單,就是父母和一個妹妹。妹妹也在讀大學了。所以他需要錢,要供他媽治病吃藥,要供妹妹上學?!?p>  “這也得喬喬愿意呀!”

  “她還小,現(xiàn)在不明白。家里這廠將來還要開公司這些都得有人接手,她倆都是女娃兒,總得找個懂行理事的,喬喬從小沒吃過什么苦,讀書又不行,高考才考多少分?我讓她進廠打工就是要要她吃點苦,讓她讀夜大學財務就是為將來握好財權(quán)就行?!?p>  “她已經(jīng)二十一、二了,我的哥哥!將來的事情誰說的清楚?你可別在這兒唱《拉郎配》了!”焦小新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你得搞清楚,她不僅僅是你女兒,她還是個獨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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