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戰(zhàn)場,天兵一方軍營。
主帥營帳中,鐘秀臥床不起,他的右胸被妖力貫穿,血流不止,目前僅用紗布堪堪包扎上,只能等傷口自行緩慢愈合。南嶺蠻荒的軍營中的條件確實艱苦,甚至連軍用的仙界藥草都幾近告急。
原本鐘秀可以體內的精純仙氣護體,這點小傷便可瞬間痊愈,奈何他之前為鎮(zhèn)住毓靈體內流竄的妖神之力而強行封印之,精氣已流損大半。哪怕他知道妖神之力沖破這層束縛只是時間的問題,他仍不遺余力地做了,能多護她一刻便是一刻,他只是這么想的。
不知她此刻是否還在百花園跟宮女們踢毽子玩兒呢?他受傷的消息已傳回天庭,她定是要擔心了吧?
想到這兒,他的眉頭緊緊蹙起,心里只道得趕快好起來剿滅妖軍、早日返回天庭才是啊,他說的與她游歷人間的承諾還未履行,妖神之力在她體內唯一的好處便是給她不死之身,那樣他們還有生生世世、朝朝暮暮可以共度,但不知為何,他內心卻那樣急迫,急著趕回去,急著履行他的承諾,急著與她的暮暮朝朝。仿佛,生怕晚了一步就趕不上什么似的。想到這里,他不禁開始恥笑自己,沒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愛她已到了如此地步。
手下天兵突然急匆匆地跑進軍帳匯報:“西圣王母駕到?!?p> 下一刻,西圣王母、瑤池仙子、九天玄女便齊刷刷現(xiàn)于軍帳內。
鐘秀見到母親便要從床上起身叩拜。
西王母趕忙上前,將他按回床上重新躺好,這才道:“我兒何須多禮,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要事要同青帝商議。”
“是?!边M帳匯報的天兵、瑤池仙子與玄女齊齊退下。
“母后親自趕來,究竟所為何事?”
西王母右掌稍用仙力,一個白玉瓷瓶便出現(xiàn)在她手中。
“這里面是五顆九轉仙丹,你此次先服下一顆,其他放在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p> 青帝的眼中有細小的火苗暗暗灼燒,他平心靜氣,也不接瓶子,只是淡淡道:“母后都知道了?”
西王母緘默無聲,拿著白玉瓷瓶的手僵在那里。許久,將藥瓶放在桌子上,才緩緩道:“你還要瞞我多久?”
這下青帝眼底的火花瞬間燃燒起來了:“她現(xiàn)下如何?”
王母語調清冷,一字一句盡是不容駁斥的威嚴,一字一頓道:“天牢雷刑,五日后,誅仙臺處斬,灰飛煙滅。”
“母后是覺得她持妖神之力,損害了仙界威儀?”鐘秀不怒反笑。
西王母看著自己從小乖順的兒子竟為了一個半仙不妖的精怪首次與自己頂嘴,怒氣亦起:“仙界從不可容此類妖物存在。”
“那妖神之力是兒臣誅殺前任妖神后,由兒臣親自帶進天界的,也是兒臣無意間激活了那妖神之力,它才四處流竄,最后誤打誤撞幫助花精幻化成人形的。是兒臣,用自己精純仙力封印了她體內的妖神之力,妄圖欺瞞天界眾仙與母后。她對這些無甚過錯,甚至是一無所知。西圣王母若一定要責罰,不如責罰兒臣。微臣愿替拙荊承受一切罪責。如若母后不肯放她一條生路,兒臣愿隨她共赴黃泉?!?p> 說罷,鐘秀揮手微微釋放仙力,桌上的仙藥瓶瞬間被碾碎于無形。五顆九轉仙丹隨之也被碾成粉末,化歸塵埃。
王母佇立于帳前,思忖良久,最后冷冷笑道:“青帝這是要代她受過?可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p> “望母親開恩,放她一條生路?!辩娦阋蛔忠活D道。
“青帝若答應拔去情根、忘卻前塵,養(yǎng)好傷勢、肅清進犯的妖軍,哀家便可饒她小命,五日雷擊過后,誅仙臺斬斷全部仙緣,折去大半修為,棄于人界,讓她自謀生路便是?!?p> 西王母眼神毒辣,火一般直勾勾盯著青帝,丟下冷冰冰的幾個字,轉身欲離開營帳:“哀家給青帝三日時間考慮,若……”
“不必考慮。”青帝話音擲地有聲、干脆利落,他即刻下床,跪在南嶺莽荒這片早已被戰(zhàn)火熏染殆盡的冰涼的焦土地上,一字一句道,“兒子答應。”
次日清晨。
西圣王母將裝有青帝情根的琉璃瓶交給九天玄女,令她即刻返回天界將這琉璃瓶封印于瑤池最深處。
玄女領命而去。王母這才對瑤池仙子說:“隨我去一趟西北荒原,采幾株天山雪蓮給青帝補補身體?!?p> 玉漱躊躇了一下,還是問道:“那青帝的傷?”
“已服下九轉仙丹,傷勢好了大半,只是氣血虧損,仍需大補?!?p> “那漱兒自是要陪王母走這一遭。”瑤池仙子作楫,隨后與王母一同離去。
過了半晌,青帝從軍帳中緩緩走出,神色紅潤、氣色甚好,他持莫邪劍于軍營空地上舞劍。劍光冰冷肅殺,劍所劈處,神力赫赫、叢木皆倒。眾人大聲喝彩,掌聲不絕。
迎面負劍而立的,又是那個冰冷無情的冷面戰(zhàn)神。
鐘秀心中磊落空明,但總覺得心間某處空落落的,心底的那個地方酸酸麻麻、腫腫脹脹,但他早已不知那究竟是何東西,更感受不到那番情深幾許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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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天邊散滿了七彩云霞。九天玄女紅綾手持琉璃瓶回到瑤臺殿。前殿、內閣與后院的宮女們見之紛紛行禮,玄女面色如常,一一應過。走過后院的亭臺水榭,便來到了瑤臺殿最東側的瑤池仙境。
四下無人,紅綾這才打開五彩琉璃瓶,里面赫然放著一根通體血紅的情絲,隱隱地還在閃爍著金色的華光。紅綾心中怮痛,果然!她昨夜“恰巧”經過主帥營帳時,竟聽到王母要青帝拔斷情絲、斬此孽緣,方可放過那花精一命。青帝竟也真的同意了。紅綾眼中霎時布滿通紅的血絲,她心中憤恨無比,卻又不敢違抗王母之命。
情根一斷,他何止不會再愛毓靈一人,他將永生永世不再為任何人動情生欲,成為天界南征北戰(zhàn)的最鋒利的一把無情刀。果真是好算盤!
她右手微捻,再張開手時,一個一模一樣的五彩琉璃瓶靜立手上,紅綾把一根千年紅參放進去,略施法力,紅參就變成了一根血紅的情絲。瑤池水被仙力從中央劈開,碧波翻滾間,琉璃瓶已被覆上一層厚重的靈力,封印于水底最深處。
紅綾輕輕吐息,收力。她將另一琉璃瓶藏于衣間,轉身離開了瑤臺殿。從瑤臺殿一直往東走,便是青帝的玉瓊殿,走過瑤池東畔,對面便是百花園的圍欄外。
她看著那姹紫嫣紅、香飄十里的院子卻倍感凄涼冷落,正凝神間,一陣黑色疾風由遠及近,正是黑帝濯濤。她神情一凜,轉身便要走,卻被那陣風迎面攔下。黑帝現(xiàn)身,又是那一身黑色華袍,紅綾掩住心下的厭惡,捻了個訣便要離開天庭。
神力一揮,打散了她略顯微薄的仙力,粗糲的大手及時攥緊了她的手腕,輕佻的語氣和他的眼神一樣放肆:“玄女這是急著要去哪里?前幾日的約定,難不成玄女這么快就忘了?”
人已被他牽制在了懷里,幾乎動彈不得。
玄女神色凄然,喃喃道:“黑帝不是已經得到想要的了嗎?紅綾承王母之令,尚有要事在身,此時此刻,請恕紅綾不能奉陪?!?p> “何等的要事?”
紅綾見掙脫不得,又道:“事關機密,請恕紅綾不能告知?!?p> “若我沒記錯,再過幾天就是你的婚期……”
青帝的事絕不能出差錯。她這么想著,又道:“若黑帝實是著急,不若在百花園等我片刻。我去趟青帝的內閣私室,一刻鐘便回,如何?”
濯濤看著她眼中的火焰噴薄欲出又漸漸熄滅,勾唇微笑:“無妨。”
輕慢的步伐移形換影間就到了青帝內閣,她謹慎地關上門,暗自思忖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將玲瓏琉璃瓶放入了紫檀木制的書桌旁裝滿字畫的骨瓷青花瓶里。看了良久,覺得無甚問題,她關門離開,卻未注意到屋子的西北角落處竟肅立著前不久本應與毓靈其他私人物品一同被燒毀的那件雕龍刻鳳的玉器花盆,而花盆內部赫然還立著僅剩半截的紫羅蘭根莖,此刻正在隱隱閃爍著絳紫色的妖冶之光。
紅綾離開內閣,走了沒兩步就到了偏室,那偏室大門虛掩著,推門一看,室內四下空空,里面遍是被烈火炙烤過的焦炭痕跡,她輕蔑勾唇一笑,正覺酣暢痛快間,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帶入一個如鋼筋鐵骨般堅硬頑固的懷里。那人合上偏室的門,拉著紅綾就往百花園的方向走去。她知逃脫不開,只得虛與委蛇地迎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