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及笄(一)
向沂返回京都逞能騎快馬,本就透支的身子被吹了冷風(fēng),晚上便發(fā)起了高燒。
疾病總是能讓一個人的心智瞬間退回到幼稚的孩童時期,向沂昏昏沉沉中呢喃著不知名的暗語,汗水夾雜著淚水沾濕了枕巾。
竹葉一整夜沒敢睡覺,來來回回浸濕帕子放在向沂額頭上輔助降溫,高燒直到天將將明時才退了下去。
第二日宮內(nèi)的帖子便送到了向府門房。
原是宮里的二公主到了及笄的年紀(jì),又恰逢御花園中的千里清荷開得風(fēng)雅,索性及笄連同賞花宴一并辦了。
賞花宴邀請了京都所有適齡的女子前去,坊間猜測名為賞花實則皇后開始挑選兒媳人選了。
向沂向來不參與這些達(dá)官貴人間約定俗成的活動,厭煩那些勾心斗角和阿諛奉承。
這次卻是不能不去,一是她終為人臣,二是這二公主乃是她看著長大的難尋知己。
顏千清立馬送來了華服,絳紅色的長裙配上纏枝花卉紋金腰帶,外罩一層朱砂色金銀滑絲纏枝紋罩衣。
是向沂從未嘗試過的新風(fēng)格了。
真到了赴宴那日,向沂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上頂了幾十斤的巨石,壓得她脖子生疼。
竹葉還為了突出她的腰肢纖細(xì)將腰帶系的極緊,向沂差點連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后宮眾人早就對這位突然改了性子的丞相嫡女好奇已久,紛紛抻著脖子細(xì)細(xì)打量著如今的向沂,連小話八卦都顧不上說。
向沂只覺得自己好似坊市間那敲鑼打鼓的猴子,只等著好奇的人群停下腳步,向她身邊扔些銅錢。
“你怎么才來???你變化這么大我都不敢認(rèn)你了?!倍鏖|名喚作青姝,生得瞳子烏亮有神,肌膚勝雪,懷中抱著只異瞳波斯貓,上來便要牽著向沂的手。
“公主及笄事關(guān)重大,赴宴的馬車都快排到城外去了?!毕蛞誓闷饘m女托盤中的小盒子遞了過去。
青姝也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三下五除二便拆開了包裝。
“好漂亮的扇子!這簪子是弱水鋪子的新品哎,我愛死你了!”青姝不由分說撲倒向沂身上,向沂穩(wěn)穩(wěn)接住她后還轉(zhuǎn)了個圈圈。
多日未見的生疏感瞬間褪去,只剩下了思念。
“我怎么聽說前一陣子你生了大病,是被抬回京都的?”青姝雖然身處深宮,宮外的傳聞卻也知曉幾分。
向沂摸摸鼻子,沒想到自己的糗事居然連宮中人都知曉了,沒由來的一陣羞意讓她紅了一張臉,又被回憶中的玻璃碎片刺得失去血色。
青姝瞧著向沂的臉紅白交加,就知道這背后的原因必定不簡單。
向沂也沒打算瞞著青姝,只不過再復(fù)述一遍時,腦子自動復(fù)刻了當(dāng)時的情緒和感受,著實有些難受。
向沂還沒有什么動作,青姝便站起身來吩咐侍衛(wèi)去捉那個負(fù)心漢,非要讓他領(lǐng)略一遍天牢的九九八十一中刑罰,讓她知道女孩子是不好惹的。
青姝還是那副風(fēng)風(fēng)火火,雷厲風(fēng)行的性子,恨不得張開羽翼將所有人護(hù)在懷中。
向沂嫣然一笑,握住她的手腕,將那簪子帶到了她的頭上。
青姝果然不在執(zhí)著逮負(fù)心漢這件事,而是趴在亭臺的欄桿上搖晃著腦袋,就著水里的影子看好不好看。
“還是你的眼光好,我就不喜歡那些素雅的東西,熱熱烈烈的東西看著不好嗎?母后非說我太招搖!”青姝一把挽住向沂的胳膊,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哼哼唧唧撒著嬌,非要向沂評評理看看誰對誰錯。
兩個小姐妹還在笑著鬧著,皇后就帶著大公主來了水榭。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青姝卻扯著向沂不許她行禮。
“你啊你啊,你要是有向沂丫頭一半的穩(wěn)重我就不用這么費心了?!被屎簏c點青姝的腦袋,默許了她的做法,轉(zhuǎn)過頭去讓女眷們不必拘泥于虛禮,開開心心賞花即可。
大公主寸步不離跟在皇后身后,面對別人的打量時總是低著頭回避,一副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里般的拘謹(jǐn)神色。
完全不像是一位公主,倒像是無意間闖入這場靡費宴會中的宮女般手足無措。
“哎呀,你還不知道我姐的性子嘛,帶她出來見人都和殺了她一樣?!鼻噫懿粷M向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公主身上,伸出手板著她的臉,只讓她看自己。
前世天成帝信任奸臣小人,邊境被奪了多座城池仍醉心尋歡作樂之際,這位眾人口中怯懦不成器的大公主只身一人踏上了和親的路。
可謂是女子以她薄弱身軀保了雍朝三五年的命,不得不讓人心生敬佩。
青姝還在喋喋不休地說些什么,向沂都沒有聽見,只是看著大公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
若不是前世她的壯舉,向沂或許不會記住“青鳥”這個名字,只當(dāng)是個困在鳥籠中的雀,而不是翱翔天地自由自在的鸞。
大公主仿佛感覺到什么般,轉(zhuǎn)過頭對上向沂的眼睛,紅著臉行了個禮,又匆匆跟上皇后的腳步。
女眷們不再拘束,散布在亭臺水榭各處談笑賞花。
這是向沂送走的第十九位前來打聽她有沒有心儀二郎的夫人,還有更多的夫人候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畢竟得了向沂青眼,四舍五入便是成了皇親國戚,這種機(jī)會可是不多得的。
向沂扯著青姝逃也般的離開,兩個人搭上游覽深處荷花的小船,藏進(jìn)了接天的荷花荷葉中。
青姝倒是膽大得很,脫下鞋子光著腳踢著水花玩,時不時還要折下一片荷葉挖空中部戴在腦袋上,遮擋曬人的太陽。
向沂拗不過她,也帶上了空心的荷葉帽子。
“你看,有魚哎!”青姝興高采烈的指著湖中游曳的一尾紅鯉魚,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般。
向沂扯住她的腰帶,生怕她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你變了好多,變得好老成,就像太子哥哥一般?!鼻噫欀碱^撅起嘴巴,連魚兒游出視野也不在乎了。
“人總是會長大的嘛。”向沂一時間想不出怎么解釋,只能從腦子里拽出一句干巴巴的說辭。
“你真的不愛他了嗎?”青姝無心的一句,重重錘在向沂心間,她從來都不是一個硬心腸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