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竇頓生(二)
向沂昏昏沉沉間問出聲,季青嶼為她搭上外衣的動作一頓,聽著向沂的呼吸聲重新綿長,才將衣服輕輕搭了上去,細心地掖了掖邊角。
季青嶼坐在那里看著向沂的睡顏良久,目光繾綣地一一描摹著她櫻紅的唇,顫動的睫毛,秀氣的鼻子,卻在她醒的前一刻離開了。
向沂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微弱到窗外來的一陣清風就讓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肩上的外衣明顯不是女子穿的款式,向沂捏著衣領(lǐng)一臉復(fù)雜,季青嶼何時到來又何時離開的她全然不知,一心沉在那場夢里。
向沂被分成了兩半,一半說著十幾年的感情不會騙人,他心里是有你的,另一半則在說著不坦誠的感情對不起她的深情,長痛不如短痛。
向沂一拳砸在桌案上,十指連心的痛稍稍拉回來幾分理智,不至于狼狽不堪地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
“很快我就能拿到解藥,這樣即便是先前的藥物失效我們也不會被迫分開?!?p> 季青嶼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口氣輕柔,溫聲如玉,似乎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能夠穿過那層淡然和隨意窺探到他真實的內(nèi)心。
向沂突然想起前世借著喝醉挽住他的脖頸,隨口問起世界上有沒有能讓他不需要帶著假面,展露真實自我的存在。
那夜的月色太溫柔,那晚的酒太醉人,向沂被酒精潤濕的眼睛中盡是迷離,只能看到季青嶼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真切他的答案。
蠱蟲解或不解與季青嶼而言真的重要嗎?
向沂不想在心底給季青嶼定罪,不想用那些想法去玷污上一輩數(shù)十年的感情,但是仍然抵擋不住源源不斷的猜疑和假想。
向沂的眼神落在季青嶼身上時,心底無端出現(xiàn)一點迷茫,不知現(xiàn)在的兩人該何去何從。
“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嗎?”回過神時,季青嶼已經(jīng)蹲在向沂旁邊,拉起她的衣袖就要把脈。
解藥失效的那一刻,疼,疼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到向沂根本無力掙扎,只能白著一張臉倒在桌旁。
向沂下意識咬緊下嘴唇,額頭布滿絲絲冷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季青嶼被突然的變故嚇得一愣,看著向沂殘留著鮮血的嘴唇才伸手扒開她的牙齒,將手指塞進去防止她咬到舌頭。
季青嶼靠近的那一刻,向沂感覺到全身似乎被千千萬萬根銀針狠狠地扎入血肉,又被利落拔出,就連心臟都被重達千斤的錘子下死勁敲擊著,世界變得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向沂如同失水的魚般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疼痛卻像浪潮一般一波波涌來,幾乎將她逼瘋。
還是川柏率先反應(yīng)過來,情況緊急下扯著季青嶼的后衣領(lǐng)將他拉開,眼疾手快把筷子塞進向沂口中,一氣呵成也滿頭大汗。
向沂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一般靠近地府,眼前的一切都帶著重影,身子軟的像一團棉花,連移動都成為了奢望。
“主子,解藥失效了,你……”
川柏心里打起了撥浪鼓般,嘴唇哆哆嗦嗦著沒能將后半句話說全。
季青嶼如同被突然叫醒的人般腦子里像是被蒙上了層油紙,川柏的話都被擋在外面,卻震顫著雨水擊打紙張的重量。
向沂此刻的痛苦都是因為自己的靠近,都是因為自己靠近才帶來的。
季青嶼紛亂的腦子的腦子里突然蹦出來這一句話,他脊背僵直地愣在原地,這句話像是一盆帶著冰碴兒的冷水潑在身上,從頭到腳都失去了溫度。
“我不靠近你了,你別疼你別疼……”季青嶼如同不小心打碎碗的小孩子般無措地手腳并用地后退,下意識離向沂遠些再遠些。
向沂朦朧間只聽到了前半段話,自嘲地笑著,不堪的一面,脆弱的一面終究是徹底展露在季青嶼面前了。
向沂寬慰著自己說現(xiàn)在知道還不算太晚,總比受人蒙蔽兩輩子好得多,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洶涌流出,打濕了一小片地毯。
向沂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回房間的,只曉得一睜開眼睛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屋外也是陰云密布,見不到明亮的星子和皎潔的月亮。
就好似整個世界都背叛了光明,投入了黑暗的懷抱。
向沂躲在被子里屈身抱住自己的膝蓋,如同前世無數(shù)個需要自己挨過的寂寥孤單的夜晚一樣,將頭無力地搭在手臂上,任憑眼淚無聲的洶涌。
一個人的兵荒馬亂總是來得急去得匆,向沂心里有一種混亂,昔日封存在混亂之上的安全感如同一層薄薄的蠟衣般被人戳碎,只剩下一片狼藉。
朝陽來得緩緩,向沂覺得幾乎撐不到天亮時,天變亮了。
竹葉手捧盥洗的水盆和毛巾進入房間,替向沂擦洗著臉上半干未干的淚痕,將混亂翹起的亂發(fā)一一撫平,又將冰敷的帕子蓋在她紅腫的眼皮上。
向沂乖順地如同失去生機的人偶,竹葉怎么用力她就如何跟著做,兩眼失神找不到焦距。
“小姐你別這樣……”竹葉突然帶著哭腔撲在向沂身上,這樣失魂落魄的向沂是她從未見過的,仿佛下一瞬間就要離開人間般的了無牽掛。
“小姐若是不喜歡這里,我們就走?!敝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拉著向沂的手臂晃著,企圖能得到半點反應(yīng)。
向沂恍若未聞般躺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竹葉是個行動派,不到中午就準備好了返京的馬車,利落打爆了所有東西,攙扶著穿著斗篷的向沂上車時,連苦苦求情的青梧都不能改變她的心。
“竹葉,我家主子有封信想交給向小姐,還希望你能代為轉(zhuǎn)達?!贝ò匾荒樝訔壍乜粗薜孟±飮W啦的青梧,一腳踹開礙事的他,將一封信遞給竹葉。
竹葉顯然不想接下,扶著向沂就要往馬車的方向走,卻沒想到向沂沉默地接過信,跟著竹葉走上馬車。
“主子……”季青嶼向上豎起半截手臂止住川柏的話,眼睛緊盯著馬車,似乎能夠透過馬車看到向沂般一眼也舍不得挪開。
“等我找到解藥,我就可以去找她了?!奔厩鄮Z說給川柏,也說給自己,手卻不自覺捏緊了一旁粗糙的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