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連連應承:“老祖宗可就放千萬個心罷,縱是怠慢了我自個兒也絕不會怠慢了表妹妹的!”
賈母點點頭,又對黛玉說道:“這銀子外祖母既收下了,你日后也只管安心住著,平日里有什么要求只管找來,或是找鳳丫頭也成,大可不必怕人說道?!闭f話間,目光若有似無的還掃了兩個兒媳婦一眼。
黛玉笑著應了,又命人將那箱子打開,親自去取了里面的兩只小盒子出來,打開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香味兒幽幽飄了出來,“這是沉香木的手串,外祖母平日里時常戴著身上,于身子總是有益的,這另外一盒則是沉香,外祖母夜里就寢時可叫丫頭燃了,定能一覺睡到大天亮?!?p> 底下坐著的薛寶釵目光閃了閃,說道:“常道沉檀龍麝,說的便是沉香、檀香、龍涎香及麝香,而這赫赫有名的四香卻是以沉香為首,其香味沉靜高雅,燃之可使人凝神靜氣安然入睡……只上等的沉香需得成百甚至上千年方可形成,珍貴異常,堪稱千金難換……聞這氣味,只怕少說也得是好幾百年的上上品了?!?p> 眾人聞言具是連連咋舌:“竟如此珍貴?”
“可不是呢,多少富商捧著金子都是買不到如此這般的上等沉香的,也只有那等底蘊深厚的人家才能有這樣的珍藏罷”薛寶釵看著黛玉,心中亦不知是作何感受,都說薛家百萬豪富,可要隨手拿出這樣的珍品來送人,卻也是萬萬不能的。
這番話一出,那一屋子的榮府奴才眼神都變了,看著黛玉一行人都透著股雀躍諂媚。
原以為是什么窮親戚,卻誰想竟是家底如此豐厚的人家,但凡手指頭縫兒里露出來些,也足夠她們充實充實荷包了。
黛玉輕笑道:“再如何珍貴也不過只是個物件,若當真能對外祖母有些益處,才算是有些價值罷了?!?p> 聞言,賈母一時心中感動異常,只笑道:“打今兒起我的外孫女兒便是我的頭等心尖尖,你們哪個都是再比不上的了。”
邢夫人只兩眼放光的看著黛玉:“倘若哪個能送我這樣珍貴的物件,便是叫我將之當作嫡親的閨女也使得!”
竟是明擺著在討要東西呢。
賈母冷笑一聲,懟了她一臉:“你是個什么破落戶也配給我的外孫女兒當娘?身為長輩初次見著小輩不曾送些什么也就罷了,反倒還眼巴巴的想要從小輩的手里掏東西,好一個沒臉沒皮的,可真真是丟死個人了!”
說罷,就扭頭對鴛鴦吩咐道:“去開了我的庫房,將那兩匹云錦拿了送到梅園去。”
沉香乃四香之首,云錦則是四大名錦之首,素有寸錦寸金之稱,雖不及沉香稀有,卻也甚是珍貴難得,庫房里的那兩匹還是早年精心保存下來的,哪個都沒舍得給了。
黛玉也不是那不識貨的,聽到這話便忙說“使不得”。
賈母佯怒,“你若不肯要,便將那沉香和手串都拿了回去!”
黛玉聞言這才作罷,只得嬉笑道:“如此就偏了外祖母的好東西了?!?p> 且不說在座多少人默默含酸,只說那邢夫人卻是面紅耳赤又羞又惱,暗罵老太太實在太不給臉了,當著這么些晚輩和下人的面叫她下不來臺,委實可恨。
黛玉笑盈盈的瞥了她一眼,便吩咐丫頭將箱子里余下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一一送與眾人。
邢夫人的是一套紅寶石的頭面,做工精巧用料一足,價值不菲,頓時就叫邢夫人轉怒為喜,樂開了花兒。
黛玉促狹,知曉王夫人也是個愛財的,偏卻只送了她一套經書,還一本正經的說道:“原是想與大舅母一樣的,只聽聞二舅母乃一心向佛之人,想來只怕是對這些金啊玉的無甚興趣,故而思來想去,便特意從家中翻出來一套佛經贈予二舅母,不知二舅母可還喜歡?”
邢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著王夫人僵硬的臉色,面露譏嘲:“你不知道,你二舅母不識字?!?p> 王夫人的臉已經黑了,狠狠瞪了眼邢夫人。
黛玉一愣,紅了臉,忙道:“該死該死,是我不好,不曾提前打聽清楚二舅母勿怪...”
“不必如此”賈母直接將她攔了下來“她雖不識字,但愛念佛卻是真真的,你這禮送得恰到好處,只叫丫頭念與她聽就是了。”
老太太都這樣說了,王夫人還能如何呢?只得深吸一口氣,笑道:“老太太說的正是呢,這份禮才是真真送進我心坎兒里了,叫你費心了!”
黛玉松了口氣,露出了一抹靦腆的笑“二舅母喜歡就好!”
其余眾人也都拿到了自己的小禮物,女子都是些首飾罷了,只輩分高的便更貴重些,平輩者雖樣式不同,但價值卻也并無太大差別,另外給賈政準備的是一副古畫,給賈赦的則是一把古扇,到賈寶玉、賈環(huán)、賈蘭等人,則都是一些文房四寶……男子未到,東西自是由各家的女眷收了起來。
三春平日里的穿戴幾乎都是一樣的今日得了幾件與眾不同的首飾,自是內心歡喜,紛紛上前與黛玉道謝。
賈母見狀便松開了外孫女兒,笑道“你們姐妹幾個去旁邊說說話兒罷”
于是,黛玉便同三春、薛寶釵等人湊在了一出,小聲聊了起來。
那頭忠伯說道:“見我家姑娘頗為適應,老奴便也放心多了,眼下時辰已是不早,老奴也該告辭了”
賈母欲留飯,忠伯卻只道初到京城還有許多事務不曾處理,無奈之下,賈母只得允了他離開,“鳳丫頭,你去送送”
王熙鳳依言領了忠伯出去,差幾步就要到外院時,忠伯就停住了。
“二奶奶且留步”忠伯一拱手,彎了腰,“我家姑娘日后還得有勞二奶奶多看顧一二!”
王熙鳳忙攔他:“您這把年紀了可使不得?!?p> 忠伯微微一笑,借著她扶自己這會兒,手一扭,悄然塞了個荷包給她手里:“老奴告辭!”
王熙鳳愣了愣,躲到邊上去打開荷包一看,頓時面露喜色:“這林家是個敞亮的!”原先她還因著自己得的禮與李紈是一樣的而心中不豫呢,她向來自視甚高,瞧不起李紈那樣的,將她與李紈看作是一樣的卻是再惱人不過,只這會兒卻是再沒一絲意見了。
平兒也瞧見了里頭的銀票,便笑道:“奶奶與珠大奶奶都是嫂子,明面上林姑娘總不好區(qū)別對待,這不私底下就區(qū)別開了,可見誰都知道這府里該巴著誰呢!”
王熙鳳心中得意,面上卻不顯,只將荷包藏好,斥道:“行了,說什么巴著不巴著這么難聽,你且瞧人家出手如此大方,哪里就需要巴著誰了?手指頭縫兒里隨意漏些出來,便有那不知多少人上趕著要去巴結人家呢,人家不過是知道家里是我管著,給我個面子罷了,就是人家不曾給我這銀子,我哪里又還敢真苛待了人家?老太太就得先扒了我的皮?!?p> 走了兩步,又說道:“你親自去一趟梅園,看看是否都收拾妥當了,屋里的擺設之類的東西,有那上不得臺面的就趕緊撤了,只開了庫房換了好的去,林家那樣的家底,表妹妹是見過世面的,別叫人覺得受了輕視怠慢。”
平兒聞言不禁笑她:“奶奶今兒倒是舍得了?!?p> 王熙鳳白了她一眼:“不過是拿出來用著罷了,圖個面上好看,人家又不能搬走,總歸還是賈家的東西,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奶奶可是愈發(fā)的精明了”平兒嗤笑一聲,轉身便朝梅園去了。
王熙鳳暗罵了一句“小蹄子”繼續(xù)朝著賈母那院兒去了,可巧走到門口便遇見了賈寶玉,二人便一道兒進去了。
賈寶玉早已得知家中又來了位新姐妹,正是他姑媽家的姑娘,迫不及待的便想要來認識認識,卻哪知才一踏進屋內,他便有些癡了。
“喲,這是看傻了?”王熙鳳笑他“向來最是喜愛標志女孩兒的人,這回叫你遇上了位仙子般的人物,可是樂壞了?”
賈寶玉猛地回過神來,羞紅了臉,也不敢再瞧黛玉,只一頭扎進了賈母的懷里撒嬌。
賈母緊緊摟著他搓揉,心肝兒肉的喊著。
黛玉原先見著賈寶玉時還不禁有些發(fā)愣,這會兒看見這一幕,卻不禁張開了小嘴兒,一臉愕然。
她已經十歲了,方才被老太太摟在懷里這般親昵尚還不好意思,可是這個賈寶玉比她還要大一歲,十一歲的男孩子竟還這般撒嬌?
“快去給你林妹妹見禮。”賈母輕輕拍了拍他。
賈寶玉這才從賈母的懷里出來,紅著臉來到黛玉跟前,兩人人客客氣氣的相互見禮,便算是認識了。
賈寶玉看看林妹妹,卻愈發(fā)的癡了:“這個妹妹我見過。”
黛玉心頭一跳,還是沒逃過...下頭男!
賈母聞言便笑罵:“又說胡話,你又何曾見過?”
黛玉自是不愿聽他說出什么“舊相識”之類的話,故而只笑盈盈的堵了他的話頭,道:“我們身上都流著一半賈家的血,偏我與母親又格外相似些,寶兄弟乍一看難免會覺得有些面善,可不正是有幾分賈家人的影子嗎?!?p> 賈母不禁細細打量了黛玉兩眼,點點頭:“不錯,玉兒這眉眼間倒的確有幾分咱們家人的影子。”
賈寶玉心里覺得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個所以然,只呆愣愣的看著黛玉,總覺甚是親近,便又湊近了些想與她說說話兒,卻也不知為何,莫名感覺黛玉看他的眼神兒涼颼颼的,叫他心里怪不自在的,說話都打起了磕巴。
王夫人正因方才那份禮的事兒悶著火氣,這會兒見自己的寶貝鳳凰蛋一臉癡癡的纏著林黛玉,心里愈發(fā)的惱恨了,臉一耷拉,開了口:“寶玉,這幾日的功課你可曾完成了?待晚些你父親回來,問起來你若是答不上又該挨板子了?!?p> 賈寶玉頓時臉就白了,站在原處竟是打起了哆嗦,可見對他的父親是如何畏懼。
賈母見狀就心疼了,將他來摟進懷里,邊訓斥王夫人:“好端端的嚇唬孩子作甚?寶玉每日被壓著讀書已是辛苦極了,不過松快這么一時半會兒又如何?非要將寶玉逼得如珠兒那般你才滿意?”
這話可是扎心窩子了。
王夫人心口一疼,臉就慘白慘白了,一旁的李紈也不禁抹起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