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停云
李夷光病倒了。
這件事在他眼里十分平常,生老病死恐怕是醫(yī)者必須首先勘破的東西。
而且穿行在那么多病人里,雖然做了必要的防護(hù),但生病的概率依舊很大。
這點(diǎn)他就很佩服顧兮,那小丫頭片子每天做的事比他多,照顧病人的時候更是親力親為,和老頭子一起,將他擠在了安置病人的院子外面,但她依舊活蹦亂跳的,別說發(fā)熱生病的跡象,甚至還在短短的時間里竄高了那么一截。
看上去不再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丫頭了,成了及笄之年的少女。
李夷光給自己診了脈,癥狀和脈象跟那些生病的村民們都十分相似,他給自己開了方子,想著幾天就能好。
但是老頭子得知他病了過后大驚失色,他第一次在老頭臉上看見那種驚惶和不忍的神情。
好像他再過兩天就要死了一樣。
李夷光雖然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很有信心,也不由得被他的反應(yīng)給嚇到了。
問他:自己的情況是不是很不好?
得到的答案卻是:沒事,你不會有事。
但師傅轉(zhuǎn)頭間,眉眼就略略往下沉了下去,眉眼間又浮現(xiàn)出那種李夷光看不懂的不忍來。
他正要繼續(xù)問,顧兮端著藥進(jìn)來了。
小師妹很沒良心,看見他病倒在床上,臉上的笑容還十分燦爛,半分陰霾也不摻雜,讓他一時間根本移不開眼。
以致于他沒注意到,老頭子那不忍的眼神最終是落在了顧兮身上。
這碗藥下肚,李夷光接連睡了三天,三天后他從床上爬起來,先給自己診了脈,一切正常,甚至比生病之前的體質(zhì)還要好上幾分。
他感嘆了一句“因禍得福”,想要跑出去告訴老頭子和顧兮這個好消息。
一出門,就被一片刺目的白給晃得精神恍惚。
院子里到處都裹著不詳?shù)陌撞?,鼻尖還有紙張被燃盡留下的嗆人味道。
李夷光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喊著“老頭子”房前屋后找了一圈。
“咋咋呼呼做什么?”
老頭子拎著一籃草藥從后門走了進(jìn)來。
看見他沒事,李夷光長舒了口氣,“你嚇?biāo)牢伊?,這怎么回事???一副死了人的裝扮,不吉利的好不好?對了,我剛才起就沒見著顧兮,她又跑哪去了?”
老頭子定定地看著他。
臉色仿佛被冰水浸過的石頭。
他說:“死了,葬禮已過,你要想看她,去后山處你們經(jīng)常采藥的地方看去吧?!?p> 李夷光一時間沒能聽懂他說的話,大腦一片空白,覺得眼前所見絲絲縷縷全都幻化成了看不清的煙霧,從四面八法而來將他壓入了逼仄窒息的角落。
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跑到了山上,一棵桂樹下,立起了一座新墳,上面寫著顧兮的名字。
李夷光不明白,為何一個睜眼前還活蹦亂跳健健康康的人,會就這么死了。
他不相信,也沒敢走過去,又一路跑回了他們家,期待這只是老頭子和顧兮跟他開的玩笑。
到家得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院子里一片漆黑,唯有檐廊下點(diǎn)著一盞螢火般的孤燈。
燈下是老頭子平日里看書和午休的竹椅,此時此刻他也躺在上面,但再沒了聲息。
他神色算得上安詳,旁邊的小桌上壓著一封厚厚的信。
冰涼的晚風(fēng)卷動那紙張,發(fā)出不真實(shí)的“唰唰”聲響。
天才的神醫(yī)少年在旦夕之間,失去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
李夷光沉默的時間太長,長到盛筱淑和謝維安都要以為他蒙著腦袋睡著了,但是他們也并不著急,帶著重量的往事,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可能只是簡單想起,就會讓人痛不欲生。
忽然,院子一角的夏蟬走了過來,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李夷光的手臂。
李夷光仿佛大夢初醒一般猛地回過神,挪開了蒲扇,看見逆著光的夏蟬站在自己身邊,神色一時間有些恍惚。
“分揀好了?”
夏蟬點(diǎn)點(diǎn)頭。
“休息去吧,院子里隨便你玩,不要碰壞東西。”
少年點(diǎn)了頭,興奮地跑去另外一個角落,觀察起螞蟻搬家來。
“郎中?!?p> 盛筱淑看著夏蟬的背影,問道:“你那個小師妹,跟夏蟬……”
“嗯。”
李夷光似乎是恢復(fù)了正常,語氣淡淡道:“他們都是藥人,不過顧兮——我?guī)熋玫拿?,不是后天練成,她是天生的?!?p> 盛筱淑微微睜大眼睛,“天賦異稟,那,她為什么什么會死?”
“我?guī)煾噶艚o我的信里說,我雖然于醫(yī)道一途很有天賦,但實(shí)際上體質(zhì)很弱,稍微一點(diǎn)小病都可能要了我的命,我一直沒有發(fā)覺,一是因?yàn)槟莻€小村莊與世隔絕,沒什么風(fēng)險。二則是因?yàn)樗恢倍荚诮o我用藥物調(diào)理?!?p> “但即使是他,也不能一輩子壓制,這種病會隨著我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嚴(yán)重,按照正常發(fā)展的話,我應(yīng)該是活不過二十歲?!?p> 盛筱淑啞然。
心里猜到了后續(xù)的發(fā)展,李夷光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就是最好的證明。
果然,他說:“老頭子收顧兮為徒不是偶然,他找了的許多年,才找到這么一個能徹底治好我病的人。原本,是不需要要了顧兮命的,只是當(dāng)時我生了一場很嚴(yán)重的病。她不得不用大半的血給我治病?!?p> 而他那位師父,終究也是抵不過良心的譴責(zé),服毒自盡。
李夷光覺得一切都如此荒謬,可事實(shí)確是事實(shí),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
哪怕如今的他已經(jīng)有足夠的自信:若重來一次,他絕對能將顧兮救過來。
可如今的翻云覆雨之能,也驚不著過去時光里的半片云朵。
一切只是陰差陽錯,誰都怪不得。
從那夜起,李夷光就再也不是自己的李夷光,他身上還背著另外兩個影子,所以這么些年來雖然形單影只,雖然總會有被回憶壓得喘不上來的氣的時候,但終究從未覺得孤單。
短暫的沉默過后,謝維安說:“我會去和監(jiān)察司的人說一聲,夏蟬身份雖然有些特殊,但帶走應(yīng)該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