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6留在江南
蕭卿之彼時手掐一大朵蓮花,腰肢以上浮在水面,隨波起伏,像一條蠱惑人心的鮫人。更像一條浮潛于江水碧波之上,伺機襲擊落水之人的水蛇。
“你就別走了吧?留在這江南,正值春不晚,我?guī)闳ソ鹆?,去西子湖畔,江南有萬頃蓮池,漁歌舟渡,魚米水鄉(xiāng)……我會給你我所擁有的一切?!?p> 夏天都快過去了,還春不晚呢?
元無憂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蕭卿之救了。她這幾天經(jīng)歷的打擊太多,已經(jīng)沒心情來質(zhì)問他為何在這里了。
只懶洋洋的仰臉看太陽,不看水里的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被他這條水蛇纏身,拖下水。
倚著亭柱的姑娘語氣平靜,從容沉著:
“倘若北朝兵馬打過去怎么辦?”
少年不滿地往前游了游,手肘搭在距離水面最近的臺階上,托腮看著她,蹙眉道:
“你這人怎么…說話就愛揚沙子?我在跟你談情說愛呢?!?p> 元無憂鳳眸輕抬,“我當(dāng)前能想到的談情說愛也就是這個。如果手里沒武器,不是兵強馬壯,你哪來這些條件,享受情愛?”
“你只是個姑娘家,保家衛(wèi)國的事,自有那么多男將軍去管?!?p> “那誰來管將軍的槍口對著誰?他們只是將軍,我是君王,是皇帝,我要這天下按國泰民安去走,但天下只有我能堅持這條道路?!?p> “你這條道路要犧牲人倫和私欲,北朝那些男人不值得你這樣做,你看他們,高家宇文家的,哪個不是在利用你?”
“但是黎民百姓值得。他們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們。”
蕭卿之先伸出了一條細(xì)瘦的玉腿踩臺階,又裹挾著濕漉漉的透肉紗衣上了岸。
少年失望地看向她,眼神楚楚可憐。
“可是如今的南朝人,才是你的百姓啊?當(dāng)年漢人衣冠南渡,倘若你想復(fù)興漢室,南朝才是正統(tǒng),我跟陳朝沾親帶故,讓你做皇室媳婦也不是難事?!?p> “我不想做媳婦,我本是華胥女帝,為何去當(dāng)個宗親夫人?”
“難道你想做太子妃,皇后么?”他忽然笑道,“倘若你想來南陳掌控朝政,我也敢為你搏一搏,將你迎入朝堂代天子宣命?!?p> 元無憂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
“別開玩笑了,你一個前朝宗室,弱不禁風(fēng)的,難道還敢復(fù)興南梁不成?”
“你是覺得我不行,才不愿留下么?”
少年緩緩坐在她身旁的臺階上,也不顧自己渾身濕透,白紗透肉,就笑吟吟地看著她,“我要是能行呢?你可愿做太子妃,做皇后?”
四目相對,元無憂發(fā)現(xiàn)他那雙紫眸總是笑不達(dá)眼底。
“那我也不會留下。我是華胥女帝,北朝本就該是我的!我為何要自貶身價,去做皇后?”
“真是固執(zhí)又有野心啊。”
感慨過后,少年嘖聲一笑,
“我真欣賞你的野心和政見,可惜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沒機會讓我多向你學(xué)習(xí)呢?!?p> “來日可以到風(fēng)陵王府幫我料理家事,我會打仗和權(quán)謀,但不會管后宅家事?!?p> 蕭卿之聞言,狹眼微瞇。
“嘖…管家公?主持中饋可是正室該干的活兒,風(fēng)陵王這是在邀請我做夫君嗎?”
“算了,當(dāng)我沒說?!?p> 說罷,元無憂手扶身后依靠的亭柱,緩緩站起身。
引得坐在臺階上的少年世子,慌忙抓住她一片濕漉漉的衣角。
“你這一起身,我好害怕。”
“怕什么?怕我與你刀兵相見?”
“是啊,有你這樣的對手,我們南朝有幾成勝算?”
“我們源于華夏,本就是一家,你最好能識時務(wù)結(jié)盟,別最后兵臨城下,只能投降?!?p> 少年世子那雙眼尾上挑的紫眸一抬,仰臉兒望著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睥睨的姑娘。
“你若想在南朝做女帝,比掃平北朝、然后女承母業(yè)做母可汗要難的多?!?p> “哦?你在危言聳聽么?”
“衣冠南渡帶去的就是禮教司儀,尊卑貴賤九流三教,就算皇帝同意,底下的世家大族,供養(yǎng)皇族的人也不會同意。他們估計寧愿茍活一男乞丐的統(tǒng)治,也不會屈膝于女人?!?p> 元無憂聽罷不以為然,仍云淡風(fēng)輕道,
“那你們就只能等著受死了??磥砟銓δ铣默F(xiàn)象很清楚嘛?你偏向皇族還是世家?”
“我的心偏向你?!?p> “為何?不過幾面之緣,你為何對我如此逾矩?”
“我對你一見如故,覺得應(yīng)該見過。也許我們還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呢,只不過你在你家玩兒,我在我家?!?p> “世子真會開玩笑?!?p> 元無憂插科打諢至此,還是堅持道,
“跟世子借條船,我該回去了?!?p> 一聽這話,少年撲騰著單薄的身段就站起來了,再次跑到她面前攔住,“你受了重傷,我命爐子里去準(zhǔn)備了藥……”
他話音未落,元無憂就從袖口掏出一團東西,利索地打開,亮出絲帕里的各色粉末。
“五石散是嗎?我血氣方剛,用不著這東西,連同剛才你想讓侍女喂給我的,我都給你留著,完璧歸趙呢?!?p> “這可是魏晉以來,最上等的仙品……”
“我不想成仙,也不想沾染這些?!?p> 蕭卿之咬著后槽牙,“你可真是寧折不彎啊。太清白的人極剛易折啊?!?p> 白衫半濕的姑娘此刻,頭頂著歪斜的馬尾辮,眉眼間不怒自威,氣度更是英氣逼人。
“知道就好。我寧可玉碎,絕不折節(jié)?!?p> 少年微瞇起眼,意味不明地笑道,
“國主可知,你這樣傲骨難馴,性烈,只會讓人更想折枝在手呢?”
“猛虎打架有輸?shù)臅r候,但永不屈服,只會埋頭苦練憋著再贏回來。而世子你嘛——”
姑娘忽然把手搭在膝蓋上,微微俯身,沖他輕蔑地睥睨一眼。
“你在猛虎眼里,連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都算不上,區(qū)區(qū)江東鼠輩,安敢妄言馴服猛虎?世子可真是把南朝男人的劣根習(xí)氣,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啊。”
面對她這樣劈頭蓋臉地嘲諷,蕭卿之也不惱,反倒依舊眉眼帶笑,嘖嘖稱贊道,
“國主真是巾幗奇才,在下欽佩?!?p> 這話是發(fā)自肺腑的。
蕭卿之只覺眼前的女國主太有魅力了,不受束縛,不被污染,自成一派堅韌不拔……
倘若世間允許男女平權(quán),她定是最合適做皇帝的。她定會辦好所以事!
元無憂倒有些無語。
這世子怎么跟貼樹皮一樣?不理他他又蹬鼻子上臉,理他吧,既怕他蟄手又怕他爽了。
“世子是打算放我回去呢,還是我用武力打出去呢?你選擇一個好聽的名聲吧?!?p> “國主為何著急走?。康胗浤俏慌褔旆吹狞h項可汗嗎?”
蕭卿之話音未落,她驟然抬眼,目光兇狠?!胺潘粒 ?p> 他卻自顧自道,“我都聽說了,他在新野城外與你隔江相望,大軍壓境,但一看見你就走了?!?p> “你到底想說什么?別誤會,我倆當(dāng)時可沒勾結(jié)?!?p> 少年聞言,蝶翼似的長睫翩然眨動,如畫的眉眼勾起個狡黠笑臉。
“你倆還用當(dāng)面勾結(jié)嗎?幸虧他當(dāng)時退兵了,沒真打過去。否則一旦黨項八部攻破新野縣,他就做實了造反的罪名,徹底是個叛國的反賊,你與他再無可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