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白月光是她
鮮卑男子羅衫半解,垂眼看著元無憂在他身上忙活的手,忽而道:
“寡人最厭惡與人接觸,唯獨(dú)被你觸碰體膚,不會反感惱怒?!?p> 高長恭忍不住啐道,“他嘴太碎了,媳婦兒快給他上完藥了事,別耽誤咱倆晚上就寢。”
元無憂迅速完成手下的工作,就要收拾藥瓶子起身,反被男子抓住手腕,清涼的嗓音道:
“等等,朕要與您二位徹夜切磋象戲?!?p> 元無憂哭的心都有了,“您饒了我罷,聽聽外頭都幾更梆子響了啊?我都困不行了?!?p> 高長恭起身湊過來,強(qiáng)行掰開宇文懷璧的手,眉眼銳利,“拿開,今晚本王要哄媳婦兒的?!?p> 他吃痛松了手,只淡淡道,“朕擅長哄睡?!?p> 高長恭再也忍不下去了,“狗皇帝你就一點(diǎn)廉恥無有是罷?那是我媳婦兒!我自會哄她睡,元元咱倆走!”
鮮卑男子忽而鳳眸濕潤,清涼嗓音低啞起來。
“寡人貌丑,體弱,死氣沉沉,一無所有,你喜歡高長恭是應(yīng)該的,他是當(dāng)今漢人里頂尖的美貌,又強(qiáng)悍又能保護(hù)你,熱情活潑人緣好…寡人卻像是沼澤里的淤泥,只能仰望蘭陵王,又不愿仰望他的忠貞愛情,因?yàn)槟且彩恰T了,罷了,到底是寡人從未上得了大雅之堂?!?p> 元無憂被他說的有些心口刺痛,便軟了語氣,“你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
高長恭一見媳婦有些被感染了,趕忙跳起來打斷施法,“別聽他發(fā)牢騷了,既然他如此有自知之明,咱不能阻止他認(rèn)清自己,快回去就寢吧,明天還要趕路呢?!?p> 這次宇文懷璧沒阻攔,只拿一雙愈發(fā)漆黑無底的熒熒鳳目,盯著面前已經(jīng)起身,卻又腰肢半轉(zhuǎn)看向他的紅衣姑娘。那張精致細(xì)嫩的臉上英氣攝人,眼神堅(jiān)毅凌厲的琥珀眸子底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并不明顯,但烙在了他心上。
華胥女國主身穿著齊國的軍服,與他為敵,卻也在為北齊的社稷黎民造福。
鮮卑天子玉面底下的幼紅薄唇輕吐:“唯愿君壽與天齊,早日成就霸業(yè),無需…記掛故鄉(xiāng)。”
高長恭嘖聲道,
“又不逢年過節(jié),又不是她生辰,國主何來這話?只要你管好部下的明槍暗箭,即便她沒辦法壽與天齊,起碼也能長命百歲了?!?p> “寡人謹(jǐn)記?!?p> 元無憂只目光復(fù)雜的看了他一眼,便扭過頭。
她記得這話,在多年前他來華胥為她慶生時(shí),教授通房那些時(shí),便在她耳邊叨咕這句。當(dāng)時(shí)她覺得跟奉承的話沒兩樣,直到母皇駕崩,逆臣造反,她心死之下替他擋箭后……宇文懷璧對著華胥逆臣威脅出后半句:“天地同壽?!?p> 若她不能壽與天齊,便讓天地與她同壽。
他在用禍亂華夏,來威脅華胥人的良心悔悟。
自從元無憂意識到,華夏大地和漢家的大好河山在鮮卑胡虜手里,只不過是旅居和歡場,從未有秦皇那種“秦可亡,華夏需有繼”的覺悟,她便不再對這幫鮮卑瘋子寄予厚望。
元無憂不理解宇文懷璧此時(shí)提這茬的意思,但也不再猶豫,她片刻都不想再停留,真怕這個(gè)鮮卑天子再度發(fā)瘋。
待倆人攜手離開,屋內(nèi)只留了宇文懷璧一人。
他正慢吞吞的整理衣襟,便有人掀簾而入,來人那雙勾魂奪魄的狐貍眼捻著幾分微醺,嗓音柔媚,“臣下有一計(jì),定會教她在擂臺上拋隋珠選和璧,長安明日會送來西鳳酒?!?p> 鮮卑天子長睫覆下深藍(lán)鳳目,并未理會,只嗓音低啞,滿帶自嘲的,凄然一笑。
“寡人的明月光,不會再回來了。她去照亮別人了。”
元旸一怔,趕忙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莫非陛下說貴妃娘娘容貌像故劍情深……還真有個(gè)故劍?您與華胥小太女,究竟有何往事?”
“她貫穿了寡人的前半生,影響我整個(gè)人生。我的一切拜她所賜,我的信念因她而堅(jiān)定,她不止是故劍情深,更是渾濁人世上,唯一的破曉之光。我們鮮卑…本是征服中土的蠻夷,鳩占鵲巢者罷了,可是……是她讓我悟到,拓跋氏因何甘愿臣服華胥,改元姓追崇漢風(fēng)。”
北周當(dāng)今天子宇文懷璧在位十年,從十八歲的內(nèi)斂少年成長為二十八的沉穩(wěn)帝王,對朝野臣民無不關(guān)懷備至,百姓無不稱其仁德賢良,可他只有愛社稷萬民之心,卻親緣薄,正緣寡。
甚至在登基后,只娶了誕下皇長子的江陵婢女李娥姿為皇后,又娶突厥昆涂歡公主為后,降李后為妃,卻與后宮不親,至今只有一子。
世人皆以為,能讓少年天子困于舊夢的故劍情深,是番邦哪國公主殉了國,是沒等到天子登基親政,娶她回長安為后的可憐女子。
這樣的話,宇文懷璧甚至聽元旸打趣過多次。
事實(shí)上,他的故劍確實(shí)殉國了,她曾是歲歲無憂的天之驕女,生來便要繼承華胥皇位,受萬民敬仰,上古神祇。她蒞臨人間長安,恩賜他這個(gè)卑賤不祥、被送養(yǎng)于人的庶子做了天子。
那年她豆蔻十三,他二十三,一個(gè)是儲君,一個(gè)是傀儡皇帝,卻情竇始開,當(dāng)年與他同寢同食的小娃娃,居然成了他要侍奉通房的妻主。
在先帝岳母的照拂下,神憩陵三個(gè)月,他褪去少年的羞澀,學(xué)會了賢良淑德,是臣民皆知的太女妃,他自見她第一面,便知要成親的。而今的華胥與北周聯(lián)姻,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p> 不料!先帝驟然崩逝,反臣劍指少主,說她德不配位要酋各自治,少主答允后,連昆侖都算在內(nèi)、偌大華胥國分崩離析,她也不知所蹤。
那年華胥,帝都漫天縞素。
十五歲的女儲君伏在母皇棺上無聲淚流,端著少主的沉穩(wěn)持重,見他靠近才放聲大哭。
他說要娶她回去做皇后,一語失言,朝臣竟認(rèn)為他要挾持少主吞并華胥,當(dāng)場要誅殺他。
是她以身相護(hù),毒箭在她雪白額角綻開一朵紅花,小姑娘奄奄一息的倒在他懷里,問他可畏懼自己的丑陋?說是最后一次護(hù)他。以后不準(zhǔn)他提起舊情,要他回北周去,忘了華胥和她。
還不忘叮囑一句:“和我有過的男子,是會被鹿蜀血脈改變體質(zhì)的,你要養(yǎng)好身體再娶妻,小心懷了女人的孩子。”
有此一句,懷璧更忘不掉她了。
他回北周以后,華胥與中原設(shè)城防,建城關(guān),不予通商,不久就傳出女儲君病逝。
直到他遇見另一個(gè)華胥女儲君,他第一眼便知不是她。即便那張臉上,有著一樣的淚痣,但這人眼里、沒有她目光中的堅(jiān)定和野心,沒有她愛民如親的悲憫。
若按那個(gè)假扮她的異世女的說法,宇文懷璧的白月光,就是那個(gè)貫穿他半生的小女帝。
在長安城時(shí),她三四歲就敢摁著七八歲的孩子打;在華胥時(shí),她十三歲已抽條的像小豹子!她帶他上昆侖吃冰,下黃河源頭撈魚,去樓蘭摘鮮桃和葡萄,為他栽了一院白牡丹。
懷璧想起幼年的第一縷溫暖,也是她帶他看遍長安繁華,說從此以后,她會護(hù)著他在長安橫著走。這位西魏太上女皇的獨(dú)苗女兒,將毫不保留的偏愛都給了他,將滾在泥潭里的他撿起來,擦干凈,賦予他一腔赤誠的熱愛。
甚至多年以后的華胥國都,身為儲君的她仍告訴他,以后不止華夏九州,她要讓他展望昆侖云山,歸墟海外的開闊,她從不是拘泥于后院宮廷的人,而她身邊的男人也不該是。
所以懷璧暗自發(fā)誓,要做足以匹配她的賢君明主,昆侖不養(yǎng)閑神,長安不養(yǎng)閑臣。
可當(dāng)他穩(wěn)坐龍椅,她已非她,她再是她時(shí),身邊已不是他。
宇文懷璧絕望的意識到,他似乎從未對她的皇圖霸業(yè)有所助益。跟蘭陵王相比,他這個(gè)有名無權(quán)的傀儡皇帝,只是個(gè)沒用的人,他不配。
***
深夜的館驛內(nèi)。
即便媳婦兒能下地了,但畢竟重傷在身,高長恭自不會唐突她,甚至生怕她半夜對自己毛手毛腳,便仍分床睡,但長了個(gè)心眼,他睡外頭她睡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