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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柳日記

第四章:他鄉(xiāng)故知

問柳日記 扶風(fēng)雨 5157 2024-07-06 09:28:10

  我和趙管家的身子一直僵著,一直等少爺走遠了才放松下來。

  “你怎樣,還好吧?”趙管家關(guān)切的看著我。

  “我沒事,就是腰有點酸?!?p>  “以前我從未見過少爺關(guān)心府中婢女的,今日少爺好生奇怪?!?p>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有種穿書的錯覺,好像小說里的老奴說,我好久沒看見少爺笑了。

  “他可能只是好奇吧?!?p>  我不想多想,就當(dāng)作是普通的寒暄。

  “嗯,也許吧?!?p>  沒過多久,柳程言旁邊的小廝跑了過來,手里還抱著兩個棉墊子。

  “朝朝姑娘、趙管家,這是少爺吩咐我給你們拿過來墊腿的,你們快墊上吧?!?p>  “這...不和規(guī)矩吧?!蔽艺f道。

  “這是少爺體恤你們,你們就接著吧。少爺說了,夫人那邊他會交代的?!?p>  我表面看似平靜,但其實內(nèi)心已經(jīng)擰成了一團麻花。

  柳程言這么做還不剩之前說的直接免罰呢,至少還能少跪一會兒。

  這個小廝只是個傳話的,我也不好為難他,再說了,少爺?shù)暮靡舛家呀?jīng)表達到了這份上,我也不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接下。

  “奴才謝少爺體恤?!蔽液挖w管家一同謝恩道。

  我雙手接過墊子的那一刻,小斯笑著說道:“用完了別忘了謝恩。”

  “是?!?p>  如果說剛剛他只是多寒暄了兩句,那現(xiàn)在這送墊子的舉動,表達關(guān)心的舉動就已經(jīng)很明顯了。而趙管家說過少爺從不關(guān)心婢女,那他今日的舉動又是為什么呢?

  趙管家好像看出了我的糾結(jié):“咋了這是?我看著你好像有些不情愿?!?p>  “沒事,我就是怕惹麻煩,不想與貴人們有過多糾葛,只想好好的干我的活。”

  “我懂了,你別擔(dān)心,有辦法的。”

  “什么辦法?”我問道。

  趙管家放低了聲音,悄悄與我說到:“你可知道在柳府中你真正的東家是誰?”

  “是老爺?”

  他搖了搖頭:“不準(zhǔn)確,雖然老爺算是大東家,但其實你最直接的東家是夫人。老爺常年在外跑生意,對府內(nèi)事物過問甚少,中饋之權(quán)在夫人手中,能決定你命運的就是她。”

  “那少爺呢?”

  “少爺現(xiàn)在還沒接手家里的生意,所以還是得聽命于老爺夫人?!?p>  “聽說柳府還有個老夫人,她會過問府中事物嗎?”

  “老夫人年事已高,每日只是養(yǎng)養(yǎng)花逗逗貓,幾乎從不過問府內(nèi)事物?!?p>  我明白了趙管家的意思,就是說無論如何,抱緊夫人的大腿就不會錯。

  “我懂了,多謝趙管家。”

  趙管家欣慰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能懂我意思,孺子可教?!?p>  四個時辰過后,天已經(jīng)黑透了,但是北院的燈火還亮著,我倆沒顧上餓的咕咕叫的肚子,就直接到了北院門外。

  我朝看門的小廝行了個常禮:“勞煩您通報一聲,奴婢與趙管家今日蒙夫人恩惠,特來謝恩?!?p>  今日來送墊子的小廝說別忘了謝恩,那我直接找夫人謝恩又怎么不算謝恩呢。

  看門的小廝也回了個禮道:“二位稍等?!?p>  不一會兒他又來傳話說夫人令我們進去。

  還是中午那個地方,我還是低著頭跪著,目光只能看到夫人那雙銀紋錦繡鞋。

  “你說你們是來謝恩的,說說吧,謝的什么恩?”

  我拿出了少爺給我們的墊子,雙手呈給夫人:“謝夫人賜棉墊。”

  夫人輕笑了一聲道:“程言都已經(jīng)稟報過了,這棉墊是他賜給你們的,你們當(dāng)謝他才是啊。”

  “雖說著棉墊是少爺賜的,但若不是您寬容大量,容許了少爺此舉,奴婢也定無福蒙受少爺恩惠。所以奴婢還是要謝夫人恩惠?!?p>  我看到燭光下那雙小腳向我走了過來,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錯,還算懂事?!?p>  “吉祥,這些是你教她的?”

  “回夫人,奴才只是稍作點撥,林姑娘很聰明,一點就透?!?p>  “很好,起來吧?!?p>  夫人對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她們把我手中的墊子拿走收好。

  我余光瞥見她們的腳,發(fā)現(xiàn)她們都是大腳,不光她們,我今日在范公像前跪了那么久,見到的形形色色的丫鬟中就沒有裹腳的,但我們這些新來的卻都是小腳。

  我總覺得事情一定沒那么簡單,說不定趙管家還有什么事沒有向我們據(jù)實以告。

  但我現(xiàn)在不敢多問,只想著先把眼下的事情應(yīng)付過去。

  我乖乖的站起來,裝的像個兔子。

  “有些話我今日已對其他人說過了,但你未聽到,我就再與你講一遍。來到柳家,就只管做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其他的絕不可妄想。少爺雖未娶妻,但他將來要娶的必是名門閨秀,若你們有心勾引少爺,必然會自討苦吃,明白了嗎?”

  我連忙點頭:“奴婢定謹(jǐn)言慎行,謹(jǐn)遵夫人教誨?!?p>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先下去吧。吉祥你留下,我有些事要交代給你?!?p>  “是。”

  夫人命一名丫鬟將我?guī)У搅俗√?。丫鬟房與主子的房間簡直天差地別。房檐還不到兩米,感覺我伸伸手就能夠到房頂,屋里只點了一莖燈草,暗的很。

  我們這次來的10個人同住在一間,我左邊挨著二妮,右邊挨著一個叫阿春的女子。

  不過二妮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叫二妮了,阿春也不再叫阿春,今日夫人給她們?nèi)×藗€新名字,二妮叫月德,阿春叫照夜,都還挺好聽的。

  跪了四個時辰,我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坐在床上裹上被子久久沒緩過勁。

  照夜見我可憐,塞給了我半個饅頭,是她晚膳時私藏的。

  月德幫我打了一盆熱水道:“泡泡腳暖暖吧,會好一些的?!?p>  我接過水盆道:“謝謝啊。”

  我將被裹的尖細的腳伸進水盆,突然想起進日見到的丫鬟們都是大腳,不禁疑惑。

  “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府上只有我們是小腳,其他丫鬟都是大腳?”

  說到這里,照夜一臉氣憤:“咱們都被趙管家騙了,咱們來這兒根本就不是做丫鬟的,而是給老爺填房的?!?p>  “什么!”我此時如晴天霹靂,我可不想給人當(dāng)小老婆。

  我接著追問道:“可是咱不是被夫人買來的嗎,難道夫人會給老爺買通房丫鬟?”

  照夜點了點頭:“我聽說,前段時間老太太夢魘,請了方士說是府里人丁不旺的緣故,夫人年紀(jì)大了,不好生養(yǎng),于是就買了咱們,說是給老爺開枝散葉的?!?p>  “那這夫人可真是孝順又大度啊,不過咱們大明律規(guī)定,官民年過40且無子者方可納妾。柳家怎會例外?”

  照夜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這些律例約束的也不過是咱們這些老百姓罷了,那些鄉(xiāng)紳富商基本視律法如無物。更何況柳老夫人的侄子還是通州知府?!?p>  也是,法律還規(guī)定不許誘騙強迫買賣良民呢,但這種現(xiàn)象還是很普遍。

  “你說夫人會挑一兩個做老爺?shù)耐ǚ?,那剩下的呢??p>  “剩下的,運氣好的話就留在府上做丫鬟,運氣不好的話就要被趕出去了?!?p>  說著,月德的眼淚一滴滴的掉了下來:“我本來就是被爹娘賣到這里的,那個家是不能回了,若是被趕了出去我該怎么活呀,嗚~”

  我拍了拍她輕聲安慰。

  “那你是怕做通房呢,還是怕被趕出去?”

  她雙眸含著淚支支吾吾的:“我...我”

  還沒等她說完,一旁的照夜就替她回答道:“當(dāng)然是怕被趕出去啊,你想啊,咱們這種人,若是做正頭娘子,也只能嫁與農(nóng)戶一生辛苦勞作,做個通房丫鬟,至少還能衣食無憂,若是能誕下個一兒半女,只要不得罪老爺夫人,下半輩子也就不愁了,也沒什么不好的?!?p>  這對于她們而言好像稀松平常,但我就是接受不了。

  “為什么一定要嫁給誰呢?靠自己不行嗎?”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我也意識到,這個時代一個普通女孩想要完全靠自己好像是一件很難的事。

  她們聽到我這話也就笑了笑,當(dāng)個玩笑過去了。

  入夜,我寬衣躺下卻久久不能入睡,想翻身也翻不了,因為太擠了。

  越是心煩的時候,人越是容易想起以前的時光以尋求安慰。我想起了我現(xiàn)代的父母,我好想他們。我常想,我也許還能回去的,要是我完全融入了這里,思想和靈魂也被同化,等我回去了爸爸媽媽會不認識我的,他們會很難過的。

  我越想越睡不著,索性就起來,把剛剛掐滅的燈草又點了起來,拿起我?guī)淼募埞P,將這幾日的見聞記了下來。

  剛寫完,我突然聽見屋外好似有腳步聲,我趕緊將燈掐滅,躺床上裝睡,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腳步聲持續(xù)了一陣,不遠不近,好像在外踱步。

  不一會兒,我聽到那人好像在門縫里塞了什么。

  我起身點燈查看,卻驚動了旁邊的月德和照夜。她們倆一起身,不一會兒,整個屋子的人都醒了。

  那人塞進來的是一張字條。不過我們十個沒有一個識字的,我也只認識簡體字。

  但明朝的文字和現(xiàn)代的文字已經(jīng)比較相像了,我也是認得一部分的。

  我嘗試著讀了讀,看懂了那張字條大致的意思,那張字條是趙管家留的,大概是說他事先并不知道我們是來給老爺填房的,今晚夫人特別交代他才知曉,未能如實告知,他深表歉意,若有人因此想離府,他可提供贖身的銀兩。

  我將這些轉(zhuǎn)述給了其他人,她們中沒有想離開的,因為出去了也沒有什么可以營生,還不如這里。

  但我不一樣,我想試試,我不想給一個沒見過的老男人當(dāng)小三小四,也不想被發(fā)賣,若是命運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死了也認了。

  我激動的又看了一遍字條,生怕是那幾個我不認識的字影響了整句話的意思。當(dāng)我看到第二行的時候,我猛然發(fā)現(xiàn)趙管家寫了一個錯字,他將錯字劃掉在后面寫了個正確的。

  而那個被劃掉的“錯字”,是一個簡體字。

  一時間我的心臟狂跳,腿比大腦快一步跨到了門外。

  我拖著不太利索的腿腳,盡我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直到我看到趙管家的背影近在眼前,我朝他說出了那句話。

  “宮廷玉液酒!”

  他猛的回頭,一臉震驚的回了一句:“一百八一杯?”

  我朝他點了點頭,那一瞬間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我原來不是孤身一人。

  他圓圓的身體大步地向我跑來,我也向他跑去。

  我跑到他面前時特別想來一個大大的擁抱,但畢竟男女有別,我忍住了,我與他短暫的對視了一眼,下一秒我握住了他的手,搖晃著他的胳膊道:“老鄉(xiāng)??!我終于找到同志了!”

  被我握住的那一瞬間他顯得有些局促,不過馬上便被激動代替,他也熱淚盈眶的晃動著我的胳膊操著一口東北口音說道:“太好了,可算見著個老鄉(xiāng)了?!?p>  “老妹兒啊,你從哪一年穿來的呀?家是哪兒的?原來名兒叫啥呀?”

  我笑著擦了擦眼淚:“老哥啊,你問我這么多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p>  “嘿嘿,我太激動了,不好意思啊,那就先問你叫啥吧?!?p>  我一五一十的把我的情況告訴了他,他也跟我說了很多。從他口中我得知他原名趙槿,是從2019年穿越而來的,穿來之前19歲剛上大一,吉祥是夫人賜的名字,說是槿犯了老爺名諱,吉祥的寓意好。

  但其實槿的寓意也挺好的,木槿向陽而生,朝開夕敗周而復(fù)始,從不諂媚于黑夜,每一次的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的盛開,象征著質(zhì)樸和堅韌。

  “老妹兒啊,以后咱就是哥們了,私下里我叫你老妹兒,你叫我大哥咋樣?”

  “憑什么你是哥我是妹?”

  “那還用說,因為我比你大啊?!?p>  “穿來之前你大一我大二,要這么說的話我還是你學(xué)姐呢?!?p>  我是從2024年穿來的,這種說法可能有些牽強,不過我不想當(dāng)小弟,只想當(dāng)大哥。

  “好好好,服了你了,那以后我私下叫你朝朝,你就叫我阿槿吧?!?p>  “也行?!?p>  “阿槿,我們這些新來的女子都不識字你是知道的呀,那你為何還要留字條給我我們?你不會早就識破我了吧?!蔽叶⒅难劬柕?。

  他被我盯的有些不自然,連忙撇開眼神道:“我不是,我就是哎呀,不知道咋跟你們說這事兒,又怕影響你們休息了。我想起你白日里你給自己取名的事,想著你應(yīng)是識得些字的,就留紙條了。”

  阿槿說他一開始也是不認識繁體字的,只是他剛來時在少爺房中伺候,耳濡目染再加有心留意,便識得了。

  我們淺聊了兩句,然后就回到了最開始的那件事上。

  “既然你也知道夫人買你們的意圖了,那你來找我,是想離開的吧。”

  雖然他沒說,但我聽出來他語氣中有些落寞。

  “你能和我一起離開嗎?”

  他嘆了口氣:“原先我還是個小廝時,我身上的銀子不足以贖自己,于是我拼命工作終于成為管家,但此時我的贖金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數(shù)了,我也不喜歡這個地方,可我贖不起自己嘞?!?p>  語罷,他又嘆了口氣。

  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我是有動搖的,我怕我走了以后就留他一人,他好不容易找到同伴,又要剩他孤身一人。

  可我留在這里,又有什么用呢,不過是和他一起受苦罷了,若離開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阿槿,你能借我些銀子做我的贖金嗎?”

  他眼中有些落寞和不舍,卻還是點了點頭道:“嗯,一路順風(fēng)啊,一定要替我好好呼吸一下外面自由的空氣昂?!?p>  我感覺他都快哭出來了,說出的話卻還是祝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這么早和我道別,我確實想走,但不是現(xiàn)在,我要先給咱們鋪好路,否則離開這里也活不下去?!?p>  “咱們?”他詫異的看向了我。

  “對,咱們都要離開這里。再說了,若我剛來就要走,柳家肯定不會放人的,而且我借的還是你的銀子,保不準(zhǔn)夫人還會遷怒于你。”

  “那你有主意了嗎?”

  我給了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我沒有十成的把握,但我愿一試,試試看嘛,一步一步來,就算失敗也不會虧?!?p>  我是想先在這里生存下去,得到夫人的信任,在柳家賺些本金,順便了解一下隱川的商業(yè)情況,最后把自己贖出去,在外面找個生意做做。

  “嗯,我相信你。”

  月色之下,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睛:“謝謝你愿意相信我?!?p>  在這里也只有他愿意相信我了,其他人只把我的想法當(dāng)作妄想而已。

  白天我覺得他挺精的,這會兒他卻笑的憨憨的??赡芩緛砭褪且粋€很純真的人吧,是這個環(huán)境讓他戴上了偽裝。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哎呀你看你咋又謝呢,謝啥呀,咱倆誰跟誰呀?!?p>  夜深了,他送我回房間的路上,我們一路談天說地,不過都很低聲,生怕吵醒別人。說著說著,路就走完了。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嬤嬤就要教你們規(guī)矩了?!?p>  說是規(guī)矩,其實阿槿跟我說了,就是給老爺填房之前的培訓(xùn),教我們?nèi)绾问谭钪髯?,還有女工、女德、女戒等等。

  我朝他揮了揮手:“嗯,你也早點休息,拜拜?!?p>  他也揮手道:“拜拜,加油??!”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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