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鳳府在眉樓喝的酩酊大醉,他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他是江寧童生,今年都二十歲了,可是依然無法考中一個秀才。
他家不算富裕,做點小本買賣,他平時除了讀書,還要幫父親做買賣。
但是黃鳳府不甘心如此平淡下去,這次書生哄鬧,他也加入進來,想結(jié)交幾個名士。
所以他才大膽的在媚香樓前攔住大才子冒襄主動介紹自己。
誰知道冒襄根本就看不上他一個童生,那些圍在冒襄身邊的人物,哪一個不是秀才甚至舉人。
冒家名門望族,冒襄才高八斗,誰都覺得,冒襄參加科舉的話,考中舉人進士簡直易如反掌。
因此冒襄此時雖然只是一個秀才,可是很多舉人甚至進士都愿意跟他結(jié)交,而且是平輩論交。
他十四歲時候出的詩集,董其昌都愿意給他作序。
所以冒襄向來驕傲,因為有驕傲的本錢,黃鳳府區(qū)區(qū)一個童生,就想結(jié)交他,簡直是異想天開,所以黃鳳府主動介紹自己,反而被冒襄甩了冷臉。
楊潮剛好碰到,說是出于憐憫也好,出于不憤也好,說是別有用心也罷,就邀請了一下黃鳳府。
結(jié)果在眉樓中,黃鳳府一下話匣子大開,對楊潮說了許多話。
楊潮也判斷出,這個人是一個內(nèi)心深沉,壓抑的人,深沉來自貧苦的生活,壓抑是因為上進心得不到希望,說不好聽就是野心得不到滿足,說中立點是抱負無處釋放,說好聽點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楊潮倒是挺喜歡這種人的,不怕男人有野心,就怕男人沒上進心。
楊潮鄙視得過且過的男人。
當黃鳳府酒醒后,楊潮非常客氣,問黃鳳府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幕僚,并大大夸獎了黃鳳府一番。
黃鳳府頓生一種知己之感,以為找到了自己的伯樂,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給楊潮做事。
楊潮跟黃鳳府的地位差異,甚至讓黃鳳府不由感覺到楊潮有一種禮賢下士的風度。
楊潮沒有留下錢,怕傷這個貧寒書生的自尊,也沒給他具體事情做,因為黃鳳府留在書生群中,跟著繼續(xù)去鬧事,就是幫楊潮在做事。
楊潮需要從黃鳳府這樣的貧寒書生角度觀察這次哄鬧,此前只能從媚香樓中,從李香君等人嘴里打聽書生的想法,李香君她們的說法,其實是冒襄、侯方域那些人的視角,跟黃鳳府們的視角是不一樣的。
要平息哄鬧,這些貧寒士子的感受就不能不顧,因為鬧事的死硬派并不是生活安穩(wěn)的秀才舉人,而是黃鳳府這樣的一些連秀才都考不上,甚至對科舉制度絕望的人。
對科舉絕望,等于是對于自己未來絕望,這樣的人最極端,歷史上有些王朝都是因為這樣的人而毀滅的。
比如唐代的黃巢起義,就是黃巢科舉失敗后,在長安城外留下一首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這首詩滿含悲憤,黃巢從此放棄科舉,走上了造反的道路,最后真的帶兵攻陷了長安,滅亡了輝煌的大唐皇朝。
水滸傳中梁山泊最早拉桿子的白衣秀士王倫是這樣的讀書人,漢末黃巾軍起義的張角是這樣的讀書人,后世險些掀翻‘我大清’的洪秀全,也是這樣的讀書人。
懷才不遇,或者自認為懷才不遇,讓這些書生內(nèi)心往往積壓著一些比深閨怨婦更加怨毒的情緒,盛世和平年代還好,遭遇亂世這些人就可能變成禍國殃民的罪魁禍首,他們不講原則,沒有道德感,沒有是非觀,不擇手段,臉厚心黑,偏偏讀過書,懂得陰謀詭計,如果遇到一兩個混世魔王,就能掀起天下大亂的洶涌波濤。
楊潮一番閑談,發(fā)現(xiàn)黃鳳府也屬于這樣的人物,一個危險分子。
黃鳳府根本不在乎楊潮不太好的名聲,反而因楊潮‘欣賞’他而欣喜,對楊潮的拉攏更是看做禮賢下士,甘愿為楊潮驅(qū)馳,典型的沒節(jié)操,沒道德,沒是非的無良書生。
不過這樣的人,楊潮喜歡,因為他們心中有所想,那么就有所為,就能夠鼓動拉攏利用,反而是那些沒用野心,得過且過,盲目無知的人,楊潮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動他們,如何讓他們做事,他們活著好像只是為了活著,沒用任何目的。
所以楊潮練兵的時候,總是想激起手下的野心,說好聽點是上進心,說委婉點是‘相當將軍’的心,就是為了讓他們的心里有‘勁’,一個心里有勁的人做事,不用跟在屁股后面踢他,他內(nèi)心的勁,就會不斷的鞭策他們前進了。
黃鳳府是楊潮見過的不多的這樣的人,胡全不是這樣的人,趙康不是這樣的人,大部分手下都不是這樣的人,楊潮認識的人中,只有王瀟勉強算這樣的人,康悔只能算半個。
不過人心中的野火是能夠點燃的,在楊潮的刺激鼓動下,胡全心里的野火剛剛點燃,康悔已經(jīng)燃燒了一半,只有王瀟不需要楊潮鼓動,懂得主動去做事,想盡辦法做事,想盡辦法達到目的,獲得成功,正是因為王瀟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心里有‘勁’。
這天馮可宗派人將第三張告示張貼了。
蓋著禮部大印的告示明明白白威脅所有的書生,他們在鬧下去,朝廷就要減少明年江南進士的錄取名額了。
這不但是嚇到了書生,更是激怒了書生,消息傳出來,下午的時候,書生就開始打砸鎮(zhèn)撫司了。
而且不光是鎮(zhèn)撫司,連禮部都連帶了,六部給連帶了。
本來因為鎮(zhèn)撫司抓了四公子中的三人,書生的眼光都盯住了鎮(zhèn)撫司,結(jié)果禮部的告示一出,頓時又轉(zhuǎn)向官府了。
這種情況讓馮可宗松了一口氣,眼看著包圍鎮(zhèn)撫司的書生數(shù)量快到三百了,人數(shù)還在持續(xù)增多,蘇州的、杭州的書生,還在不斷的往這里匯聚,他心里的壓力可想而知。
結(jié)果這份告示分散了書生的注意,一部分人去了六部聒噪哄鬧,鎮(zhèn)撫司衙門前頓時就剩下一百個人左右,雖然鬧騰的更厲害,甚至開始砸門,可是畢竟有了轉(zhuǎn)機。
楊潮卻有麻煩了,禮部和兵部尚書,同時召見他,顯然對他不滿意了。
楊潮并不在乎,大咧咧,施施然來到兩個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