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車?yán)?,抱著靠枕的尤微垂著頭,也不說話,手里是俞鐸之前給她的熱牛奶,小姑娘時不時低頭抿一口,然后就這個姿勢發(fā)呆。
俞鐸坐在不遠(yuǎn)處,靜靜陪著。
說來也是巧了,進了這劇組快三個月了,尤微就哭了兩次,兩次都來過這兒。
俞鐸記得上一次是跟華三少吵架,小姑娘哭了半天,他從哲學(xué)角度勸了半天,最后呢,小姑娘跟他說,吵架是演的,還讓他保密來著。
“俞老板~”曹仁扒著車門小聲叫他,然后俞鐸拎了一大袋零食過來,一樣一樣掏出來擺尤微面前。
曹仁默默探頭看了眼,然后自覺站不遠(yuǎn)處蹲狗仔鏡頭。
糖漬話梅、開心果、草莓、菠蘿蜜、薯片等等,還有盒子蛋糕跟巧克力,尤微看了一眼,抬頭望他。
俞鐸勸人的經(jīng)驗真不多,勸人上庭的經(jīng)驗倒還行,但顯然不太合適。
“吃點兒東西吧,楊戚說的沒錯,你又沒做錯什么?!钡案獗环旁谧钋懊?,上面的藍(lán)莓粒粒分明,都有大拇指那么大。
尤微其實沒那么喜歡甜食,她慢慢撕蛋糕蓋子上的封口標(biāo)簽,輕輕的問:“其實,我知道白婕只是嫉妒我而已,知道周淑怡只是食君之祿而已,但是,一邊討厭我一邊靠近我,想方設(shè)法從我身上獲利的同時,又不屑于這件事,他們?yōu)槭裁匆@樣?”
“……我也不知道。”
人心難測,尤微顯然不是不諳世事的那種富家女,但到底年輕。
俞鐸想說這再正常不過,想說這種事情以后還會有,但略帶困惑的眼里是一片清澈的湖,清凌凌的,滿是他的影子,就像是抓住的一根稻草。
他開不了口。
“俞鐸。”尤微又開了口。
說來離譜,這還是尤微第一回連名帶姓正正經(jīng)經(jīng)喊他。
“其實,她有句話說對了,我是故意來這個劇組的,公司其實在給我做專輯,也量身打造了劇本給我,但我自己聯(lián)系了方成。”
俞鐸看著她,隱隱覺得有什么要脫離軌道了。
“我不喜歡這個劇本,也不喜歡這個劇組,更不喜歡導(dǎo)演?!庇任⒔K于撕開了標(biāo)簽,繼續(xù)說:“但是,我最喜歡你。”
所以,她來了。
俞鐸一愣。
才進組沒多久時電梯里聽見的那句喜歡漸漸跟這一句重合。
飯局上主動的示好,要簽衣服上的名字,開機那天親手送的花,時不時投過來的目光,離組時的照片,外出后帶的餅干,無人凌晨的銀耳燉,似乎都有了來處。
但是……
“尤微,你還小,可能還不——”
“我不是小孩子了!”尤微不想聽后半截,預(yù)感那不是什么好話,直接打斷了,“我也沒有要你回應(yīng)什么,只是我可能在劇組待不了多久了?!?p> “我們的工作內(nèi)容幾乎沒有重合,你還說要退圈,可能離了這個組,我再沒有這種機會可以安安靜靜的把這個當(dāng)面親口告訴你了?!?p> 尤微視線模糊,最后替自己辯解一句:“現(xiàn)在小學(xué)生都知道怎么樣是喜歡……”
這話沒法兒接,俞鐸有點兒后悔,應(yīng)該讓楊戚來哄的。
但小姑娘眼淚啪嗒啪嗒掉,他也坐不住。
上次是坦白局,這次,還是坦白局。
小姑娘在這兒每次都坦誠地嚇人,因為他。
“還是先吃蛋糕吧……”俞鐸本能想逃,猶豫再三,把還在袋子里的勺子遞過去,說。
尤微抽抽嗒嗒接了,一邊吃一邊抹眼淚。
俞鐸看了一會兒,下車。
“俞老板,您完事兒了?那邊也差不多——”
“會不會說話?”俞鐸莫名煩躁,沖曹仁伸手,“你煙呢?”
曹仁捂著兜退了幾步,驚恐萬狀,“我沒帶!真的!我戒了!”
“……不罰你,給我一根?!?p> “那更可怕了?。?!”曹仁說著,又退一步,又伸長脖子,想看一眼車?yán)锸裁礌顩r,這會兒抽什么煙?
再說了,不都戒好多年了嗎?還逼著他們也戒!
“你過——”
“嘭——”
俞鐸的聲音戛然而止,扭頭又上了房車。
剛剛什么聲音?
座椅上,尤微一臉無辜的看向他,面前是一包癟了的薯片,以及周圍灑了一地的薯片碎。
“它……破了?!?p> 俞鐸沒再離開,就近坐下,等楊戚來救命。
直球小姑娘已經(jīng)很難招架了,怎么還是個會搞事情的小姑娘?
思緒混亂間,另一個盒子蛋糕遞到俞鐸面前了,一抬頭,果然是尤微。
“吃點兒甜的,心情會好一點——你自己說的。”尤微眼看他不是很想接,扭頭指向桌上百分之九十都是甜食的小零食。
行,他說的。
“要不我先回去吧,我在這兒,你也不會高興的?!庇任⒁贿吺兆约焊愠鰜淼睦贿吢恼f。
倒也沒有。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挺討厭我的了,我給你添麻煩了?!?p> 倒也不至于。
被稱為姑奶奶,尤微果然沒什么動手能力,稀碎的薯片渣半天沒收攏完全,又把自己氣哭了。
俞鐸看不下去了,抽了兩張濕紙巾,把碎片都收了起來,丟進了垃圾桶,又抽了一張遞過去。
“擦擦手,這種事情用不著你?!?p> 小姑娘接了,然后哭得更狠了。
楊戚還沒來……
“后面的戲,我可以跟替身演的?!?p> 俞鐸:?
這是根本就不想看見他了?
尤微又說:“你應(yīng)該不想理我了,不用勉強。”
俞鐸:哦,是我不想看見她了。
俞鐸:???
楊戚怎么還沒來?
楊戚來不了,楊朝在夏令營考核里突然肚子疼,電話打到楊戚這兒來了。
楊朝最近兩個周在參加密閉式訓(xùn)練,他們學(xué)校競賽班的老師帶隊,很讓人放心,是以,保姆請假的時候楊戚直接放行,還特許保姆回家多住幾天。
忙著打電話找熟人看兒子,楊戚壓根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不過楊戚來不了,總有人來救人的,隔了老遠(yuǎn),陳宇一邊走一邊喊:“干什么呢?我演員呢?這都什么時間了?”
“哎,你們俞老板呢?自己不來就算了,怎么還把別人拐走了?”
陳宇問曹仁。
這用詞比曹仁自己可怕多了,曹仁不敢答應(yīng)。
“俞老板,倆小時了,咱們能開始拍了嗎?大家都等著呢!”陳宇啪嗒啪嗒踩著拖鞋過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房車門都沒關(guān),探頭一看,只有俞鐸一個人在。
“哎?那富家女人呢?不在你這兒呢?”陳宇摸了摸頭,過去扒拉癱椅子上的俞鐸,“你這是怎么了?那小妮子作天作地,作你頭上了?慣的她,甭理她,打過招呼了,要給她個教訓(xùn)來著,走走走,過去拍戲了。”
打過招呼了?
誰的招呼?
什么教訓(xùn)?
俞鐸坐起來,反拉了一把陳宇,問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昨天還說劇組針對她是因為她的投資款沒到位,然后你們被催賬嗎?”
陳宇有點兒心虛,“是啊,但也不全是啊!”
俞鐸看著他。
“那個,就天娛啊,你也知道,她是老板的妹妹,就,就,這樣嘛,對吧,那個,咱們劇組啊,你是天娛的,男二也是天娛的,我是天娛附屬公司的,楊戚是天娛前藝人,編劇和女二男三還是天娛旗下小公司的,咱們整個組,都是天娛的,你懂吧?”
“那,那她尾款不到賬也是事實嘛,我跟你說,你借我的那筆錢真解決了大問題了,要不我給你入股吧?咱們這個——”
“不入,三分利,播完了把錢還我?!庇徼I抓起外套,往外走。
陳宇傻眼了,頓時不干了,“不是,你那會兒不是這么說的!不是不要利息嗎?!”
“咱們再商量商量,要不這樣,下部戲還是你來,我保證本子質(zhì)量,真的!”
“不用了,我下部戲的劇本都壓我柜子里了,換個人吧!”
“別啊,俞老板,再商量商量唄!”
陳宇腿短跟不上,追得氣喘吁吁,開玩笑,三分利,那也是五位數(shù)的錢啊,能買不少膠卷了好嗎!
他不知道為什么俞鐸突然變卦了,就像俞鐸也不知道為什么尤微突然就走了一樣。
已經(jīng)回了自己車上的尤微戴著耳機,一邊敷著冰袋消腫,一邊看花花手機里的視頻,剛剛拍的。
視頻里,尤微眼角發(fā)紅,臉上還掛著淚珠,控訴著那兩個人,吐詞清晰,邏輯緊密,原相機像素不低,一群人里,鏡頭聚焦了的帶妝尤微,無辜漂亮又惹人憐愛。
尤微摘了耳機,看向攝影師花花,“拍的不錯,這次反應(yīng)挺快??!”
在楊戚出現(xiàn)的時候,花花就退了出去,本來是像給楊戚騰位置站,后來發(fā)現(xiàn)不太對勁,干脆挑了個好視角,架了手機吃瓜,由于是站在化妝臺后面,幾個鏡頭底下混飯吃的人居然都沒人發(fā)現(xiàn)她!
后半段幾乎是全部拍了下來,連聲音都收了進來。
“那當(dāng)然,小白蓮的勁兒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花花的聲音漸漸變小,又訕笑著開口:“我的意思是,早該料理她們了,也不枉費我花大力氣找私家偵探查他們生平,最后找到了這個周淑怡?!?p> “這人太壞了,可惜扒不到她幕后主使,還有這個姓白的,簡直一白眼狼,我找資源重新刷了一遍咱們那個節(jié)目,真的要氣死我了,怎么有這種人,別人訓(xùn)練她偷懶,別人休息她加練,別人吃飯她斷食。”
花花憤憤不平,她從沒遇見過這種人。
“冷靜點兒,這視頻保存好,要是她們還惹事,就送她們一程?!?p> “還惹事?她們沒事兒吧?”
“這戲還沒到最需要熱度的時候呢,誰知道呢!”尤微把冰冰涼涼貼展開,蓋到兩只眼睛上,閉目,說,“這種人以后還會有的?!?p> 聽到這話,花花一邊點保存,一邊心疼,“沒事,只要我們站得夠高,這些妖魔鬼怪就碰不到我們了,別怕,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庇任澚藦澴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