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見到了,趕在進焚尸爐之前!
他看見自己穿著一套品牌西服,靜靜地躺在火葬場的鐵皮推車上。
那套西服是何二因為拿到事業(yè)編,為了獎勵他自己,而花光所有積蓄買的。
只有何大何二和幾個發(fā)小呆在鐵皮推車旁邊,父母長輩都不在。
在這個地區(qū),無嗣夭折者被稱為化生子,是很不吉利的,要早早的,悄悄的拖出去埋了。
何三六七歲的時候,一群小孩去小河邊玩水,有個發(fā)小下水就沒了,撈起來之后,一床被子一裹,當晚就埋到了一個偏僻的山坳里。
參與玩水的小孩,個個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讓他們知道‘背時的化生子’并不是當?shù)亓R人的口頭禪。
之后他又見到了那個孩子的葬身之地,一個尺來高的小土堆,上面扣著一把爛撮箕,淹沒在荒草叢中,他又覺得老話‘欺山莫欺水’實乃至理名言。
當時對著那個小土堆唏噓了好一陣,沒想到自己也淪落成化生子了,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無過于此了。
以前會有那種專門出沒于各種紅白事場合,鰥夫或智力障礙的人,主家給點錢,他們就會去處理那些早夭的人,通常是早上沒了當晚就要埋。
家人都不會出面,特別是長輩,白發(fā)送黑發(fā)太不吉利,現(xiàn)在政策不許土葬了,那些人也不見了蹤影,只好兄弟朋友幫忙處理了。
何三擺出沉痛的表情,向吳老九點了點頭湊到了肉身旁邊,旁邊幾人見吳老九也沉默點頭回應湊過來的長毛瘦子,以為他們認識。
于是任由這長毛湊到何三尸身邊上,還伸手緊緊的握住尸身的手,摸尸身的臉,甚至動情的來了個臉貼臉。
何三的肉身氣息全無,手指關節(jié)僵硬,渾身冰冷,已然死得透透的了。
旁人只以為他與何三感情深厚,悲傷到情不自已,何大還走到近前陪著掉眼淚。
卻不知他正想要神魂出竅回到自己肉身上去,可無論怎么做都沒有半點反應,正急得想跳腳。
直到該入爐了,幾人強硬拉開了這位情緒過于激動的朋友,工人把肉身被推進焚尸爐,高速噴出的柴油化為熾烈的火焰吞沒了肉身。
“完了,葩比Q了!完了完了完了!”
魔音貫腦而來,這回是真葩比Q燒烤了。
趁幾人要等收斂骨灰的時候,何三只能對自己兩親哥來了句”節(jié)哀順便”就倉惶的逃了。
“老九,這個長頭發(fā)瘦子是誰?”
“你們也不認識?”
見幾個發(fā)小都搖頭,吳老九摳了摳頭皮。
“他說他是老三朋友,見我就叫九哥,但我從來沒見過他,是不是老三在鄉(xiāng)下交的朋友?”
“應該是了,是個講感情的好朋友,下次碰上了替老三好好招乎一下人家。”
何三也不是沒想過把肉身留下來,但找不到理由這么干啊,若是強行阻止自己被葩比Q,理由說不通又被認為是來挑事的話,兩個哥哥以及吳老九這幫發(fā)小,肯定會把這癆病鬼一樣的瘦子,屎都打出來。
何三一奶同胞孿生三兄弟,何大頭一個出娘胎,從小就維護倆弟弟,就有擔當,還特自律,畢業(yè)后考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公家人了。
何二油滑得多,從小上揩老大的油水,下哄老三的便宜,好處全歸他,壞處全不沾,兄和弟頂雷,現(xiàn)在也在事業(yè)單位弄了個事業(yè)編。
老三就是個鐵憨憨,既沒老大的沉穩(wěn)也沒老二的圓滑,早早遭受了社會的毒打,淪為比996更可悲的711。
命運的轉(zhuǎn)折點就在那次被定性為互歐的挨打事件,看肉身上那套充當壽衣的西裝,不用說,何二定是知道原委的,應該全家都知道,就是瞞住了他這個鐵憨憨。
這時肉身都已經(jīng)灰灰了去,都轉(zhuǎn)到命運終點了,知情不知情還有什么意義?
何三心情沮喪的出了火葬場,面前一條橫路,躊躇半晌竟不知該向左還是向右!
徬徨撓頭的時候,抓到了一個小香囊,就是掛腰邊的那個,當時在水井邊擰衣褲時,順手就拿來扎了頭發(fā)。
這才想起還有件藍布大褂和一根簪子,摔了一跤就丟在后山了,當時以為夢沒醒,又急著去喝水,就沒管了。
拖著虛弱的肉身尋到醫(yī)院打聽,又聞訊追到火葬場,奔波了大半天,徒步穿過了小半個縣城。
途經(jīng)的道路、建筑、店鋪,無一不是從小就熟悉的,路遇的行人,有臉熟的,有認識的,卻沒一個認識他。
親眼看了、摸了自己的肉身,又親眼看著灰灰了去。
如此種種都在告訴他,現(xiàn)在他恐怕真的是頂著另外一具身體在行走,然而身體原主的記憶是一絲一毫也沒給他留下。
無論原主是什么人,能玩奪舍這么高端的手藝,定然不是普通人,那他的東西大概率也不是平常玩意。
何三又急匆匆的往回趕,好在沒人在三伏天往后山亂跑,在摔跤的地方撿回了大褂和發(fā)簪。
然后坐地上發(fā)呆了半晌,奪舍這種神話故事一樣的情節(jié),生生發(fā)生在他身上,足以粉碎三觀了。
奪舍!神話中有很多,網(wǎng)文更多!
金蟬子那是輪回轉(zhuǎn)世。
靈珠子是投胎,后面還換了蓮藕身。
天蓬投了豬胎,自稱奪舍投胎。
鐵拐李奪了剛死的乞丐,叫借尸還魂。
這幾種都不像何三遇到的情況,只有狐貍精滅了妲己的魂魄,占了肉身,還奪了記憶,這個是最相似的。
但是反向打了回去,把奪舍者的肉身給搶了,好像是沒有,網(wǎng)文中倒是有個獻舍,卻也不像。
人家主動奪舍的,都知道奪了之后該怎么辦,他這個被動反奪的,還是奪了這么一具癆病鬼一樣虛弱的身體,真是倒了血霉了。
呆坐了半天,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干什么,只能茫無目的起身下山,邊走邊想頂著這具無名無姓的肉身,眼前該怎么辦。
現(xiàn)實中居然有能奪舍的高人,有一個就有兩個,說不定他還有師傅,師兄弟什么的,萬一找來,發(fā)現(xiàn)這人換了個芯子。
抓了回去玩一手抽魂煉魄,扒皮拆骨什么的那樂子可就大了。
體制內(nèi)可能都有這類高手組建的神秘機構,耶律佛道儒各教派,甚至民間可能都有隱世高人。
但此時面對的問題,不是回去找爹媽,不是肉身姓甚名誰,更不是奪舍修仙。
而是等不到被抓去抽魂,馬上就會挨餓,身上沒有一毛錢,沒有身份證,還瘦得像個癆病,哪怕日結(jié)的搬磚工作都找不到,包工頭怕你死工地上訛他。
至于拉下臉去街邊乞討,先不說他目前還拉不下這個臉,就算拉得下臉,說不定一腳踩進別的乞丐地盤。
別人一通老拳下來,這癆病鬼的身材打得過誰?再要還手,那再判個互歐,倒是可以吃兩天白飯。
沒有身份證,對原主身份一無所知,一通盤問下來定然破綻百出,專政的偉力之下,別想有絲毫隱瞞。
況且這怪人在夢中兇神惡煞的砍人摸樣,想必平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說不定進去了一對比通緝令相片,功勞自動上門。
再被審出原委,解剖臺上片片指日可待!
一個反向奪舍的活標本,如此珍貴稀有,片片應該舍不得,抽血抽尿抽骨髓全身掃描生理切片少不了。
吃公糧的小白鼠、生物標本培養(yǎng)皿,吃喝拉散睡,二十四小時全程無死角錄像,絕逼被研究到死都不算完!
更可慮的是,這個活標本太珍稀了,而那邊還有倆,與這活標本前身DNA完全一樣的,片一個做對比,還能剩一個,片不片?
走在三伏天的馬路邊,近四十度的高溫,何三卻感到一股涼意從尾椎骨直沖到天靈蓋。
眼看他快要被自己腦補嚇尿,匆忙安慰自己,“也許奪舍反奪都是某種常態(tài)呢?”的時侯。
“收~舊手機、爛手機、舊電腦、冰箱、空調(diào)、麻將機!收~長頭發(fā)咧!”
“收~舊手機、爛手機、舊電腦、冰箱、空調(diào)、麻將機!收~長頭發(fā)咧!”
一輛電三輪晃晃悠悠從小區(qū)拐上馬路,掛在車頭的電喇叭,不知疲倦的重復播放著這樣一段早就錄好的廣告。
“長頭發(fā)!”
何三眼前一亮,亮了一下,又眼前一黑。
“一覺睡醒,淪落到出賣身體的地步了?”
從在這具身體醒過來之后,他可是粒米未進,即將到來的夜晚也不知道去哪過夜。
現(xiàn)在他不得不向嚴酷的現(xiàn)實屈膝,默默的念叨“一文錢攔倒英雄漢,叔寶尚有賣馬之日?!?p> 在電三輪路過面前時,默默的伸出了手。
垂至腰間的長發(fā)被一片舊刀片貼著頭皮割了下來,費盡口舌也只換來了五百塊錢。
在賣大碗飯的店里連干三大碗之后,之前做為一個專職開車送貨的老司機,自然知道去什么地方不要身份證就能睡覺。
等到有人湊過來問“和妹子耍不?”
回答他“不要妹子,要張床?!?p> 總有人肯賺這點小錢的,狹窄且充斥魚腥味的小隔間,淪落至此也沒挑剔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