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守常在飯桌山不談?wù)?，但是對二人都進行了一番指導(dǎo)。
他先看向了周秉義。
“秉義啊，雖然你可能是第一次見到我，但我可不是和你初次見面了。三十晚上，我還和你們一起在浴池里洗澡呢?！?p> 年紀大的人就容易陷入回憶，當下的馬守常就是這樣。
“我還記得你的孩子兩三歲吧？誒呦，很有活力的小家伙啊。我的孫子大概也是這個年紀，就是很久沒見到了?！?p> 馬守常和曲秀貞有一個兒子，現(xiàn)在在香江。已經(jīng)娶妻生子，兒媳婦家和自己家倒是也門當戶對，但是沒有什么感情。
周秉義和周秉昆都笑了笑，沒有接話。他們知道馬守常的談話一定不是單單夸獎周承平這么簡單。
馬守常頓了頓開啟了下文“我當時聽到你和弟弟的交談，別誤會。我無意偷聽，但是年紀大了。總想著多泡一會，所以才把你們的交談聽了個全須全尾，實在不好意思。不過不得不說，周秉昆是很有政治智慧的。
當下制度非常完善，而兵團又有其特殊環(huán)境，如果你說的人確實是有這么一樁丑聞的話，那你們向上檢舉就是可行的。當下的困難可能是你還沒有掌握該人犯罪的鐵證，我建議你就如同秉昆所說，去爭取你身邊的人。掌握好證據(jù)再進行揭發(fā)。事情就有很大的轉(zhuǎn)機了?！?p> 周秉義受教地點了點頭。
馬守常又笑瞇瞇地問“不過你沒想著再往軍區(qū)方面使使勁？要知道你現(xiàn)在雖然在兵團，可你不是兵啊。只要去了軍區(qū)，就立馬是軍人。這其中的意義，你不會不清楚吧？”
“馬伯，您就別取笑我了。冬梅是我的愛人，我和她感情雖然比不上您和曲阿姨伉儷情深，但是也是經(jīng)得起這些許考驗的?！?p> 馬守常聽了這話反而開懷大笑說道“好啊，是個好孩子。你們兩兄弟都是好孩子，說句不怕你笑話的事。若是你真是為了調(diào)去軍區(qū)而和你的愛人劃清界限，那老頭子心里反而要看輕你幾分了?！?p> 這個時期的馬守常還沒有起復(fù)，曲秀貞也沒有和他劃清界限。曲秀貞的行為讓他有些感動，而周秉義的行為就更值得他贊揚了。
要知道，曲秀貞和他的情意是經(jīng)過時間和戰(zhàn)爭的考驗的。而周秉義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能夠有這樣的覺悟，是讓他有些意外的。
他頓了頓又和周秉昆說了起來“秉昆啊，你和你哥哥都是好樣的。我看的出來你也是贊同你哥哥的做法的，這很好。這就是底線，堅守住底線的人才能有作為。不過你勸說你哥哥的話雖然很有見地，但還是稍顯稚嫩。雖然以你的年紀來說，這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精益求精，更上一層樓。
時刻要求要求自己能看清當下的時局，最起碼也要把握大方向。若是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不參加學習，不獨立思考，就會在政治上成為庸人。不分年齡的政治庸人都是可悲的，容易被利用。你倆都是好苗子，我不想你們成為別人手里的刀子?！?p> 這次輪到周秉昆連連點頭稱是了，他和周秉義都是知道好歹的人，馬守常的話言辭懇切，雖然有些交淺言深之虞，但實在是看自己和兄長二人可堪造就，才說得這一番堪稱金不換的話。這些話高屋建瓴，見微知著，讓兩人大受裨益。
兩人正忙不迭點頭之間，一旁的曲秀貞開始批評馬守常，“好了老馬，你叫人家來是來感謝人家的。不是過來讓人家聽你上課的。再不吃飯這一桌子的菜都涼了?！?p> 馬守?；腥淮笪虬闩呐念~頭“怪我怪我，這菜都涼了。你們也別光聽我說，快動筷子吧。”說著他先動起筷子來。
一旁的曲秀貞說“就是，快別聽他說了。秉昆、秉義快吃飯吧?！?p> 二人這才動起筷子來。
普通百姓家初六一過，從初七開始，飯桌上就很難再見到春節(jié)飯菜了。春節(jié)前預(yù)備的好吃的東西，從三十兒到初六全都吃光了，家家如此。
從初七開始，粗糧凍菜又是家家戶戶飯桌上的常態(tài)飯菜了。正月十五，普通人家也只不過就是煮頓元宵吃，還不能管夠。
而眼前餐桌上的東西樣樣是美食！他們不論在自家還是別人家的餐桌上都沒見到過，不但有攤雞蛋、松花蛋，還有外地的燒雞和鹽水鴨；
不但有清蒸的大馬哈魚，還有從罐頭里取出的魚子醬；不但有饅頭，還有大列巴與俄味紅腸。
后兩樣是老字號商店秋林公司的著名食品，已經(jīng)多年難得一見了，他們也只聽說過從沒吃到過；
還有牛羊肉罐頭和荔枝罐頭，荔枝這種水果他們從沒聽說過。招待他們的紅酒，和老百姓人家逢年過節(jié)才能憑票買到的果子酒口感太不一樣，沒法說清楚。
周秉昆非人的體質(zhì)自不必多說，周秉義常年在兵團勞動身體也很是健壯。
這讓兩人食量奇大，不過兩人都是得體的。
在風卷殘云之際還能顧上和兩位長輩主人進行起碼禮貌的語言交流，對曲秀貞和馬守常拋出的話不止能接住，有時候還能拋回去。讓場面不至于冷下來的同時，他們的思想有時候也讓曲秀貞和馬守常為之贊嘆。
一時間賓主盡歡。
等到離開的時候，餐桌上除了盤子碗筷就一無所有了。
曲秀貞還說多謝他們，她說這些東西如果不解決掉，就成了自家三口人的負擔。
老馬與二人一一握手時又對著周秉義說，一定要把中斷了的課本知識撿起來，如果能借到高中課本就開始自學，否則哪一天機會出現(xiàn)了后悔晚矣！
也對周秉昆做出了要求，既然有了上燕大的機會，就一定不能荒廢，在校園要好好讀書，祖國等待著這些年輕人的建設(shè)。
兩人都鄭重其事的答應(yīng)了。
曲秀貞又說了“要不以后每年初二都來我家吃飯吧。我家每年都有很多東西也吃不了，你倆還能幫忙分擔一下。讓我和老馬也接收一下年輕人的思想。”
周秉義還在措辭之際，周秉昆說話了“曲姨，是這樣。我是沒問題，但是我哥在兵團，三年回來一次。他的岳父岳母也是有功之臣，有朝一日肯定也會起復(fù)的。初二的話，我哥可能不大方便?！?p> 曲秀貞了然地點點頭“是這樣啊，是我疏忽了。那你們看初七怎么樣？”
兩人一起應(yīng)了下來。
送他們回家的是同一輛吉普，但開車的兵換了一個。
見識了馬守常和曲秀貞的生活，二人的心中都有些波瀾。
周秉昆壯志在胸，滿懷躊躇。
周秉義看著越來越破敗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車上還有外人，雖然喝了些紅酒，但是兩人也只是微醺罷了，都能管住自己的嘴。
默契的沒有在車上交談自己的看法。
一時無話，車也在這沉默之中開到了光字片的外面。
下車之后二人回家，看到光字片遍地低矮的房屋，雪后滿地的泥濘混雜著鞭炮燃放過后的碎屑，周秉義嘆了口氣。
“秉昆，什么想法？”周秉義決定和自己這個很有見解的弟弟聊聊天，看看他能不能給自己一些啟發(fā)。
“你什么想法呢？”周秉昆并沒有正面回答自己兄長的問題反而把問題拋了回去。
周秉義停下了腳步，閉上眼睛回想起馬守常家的院子的布置，又把它和記憶中的光字片進行了對比，又長長喟嘆一聲。
“我覺得該有人為此負責?！?p> “那么是誰呢？”周秉昆追問得有些不近人情。
“當然是馬…。”周秉義想說馬守常他們，可他話還沒出口，就感到了不對。馬守常和曲秀貞都是好干部，個人物欲上不追求享受。看到他們的基本未動的菜品就知道了。
周秉昆給馬守常搓澡的時候周秉義也看到了馬守常身上的傷疤，他們是留過血的。有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
而周秉義所不知道的是，馬守常夫婦之所以能夠住上這么好的宅子，是因為馬守常雖然未被起復(fù)。但是在軍隊工程方面還有著相當?shù)淖饔茫阖懸患胰齻€烈士，二人的政治背景紅得無一點雜色。這才能住在那樣氣派的院子里。
周秉義細細的思索可是想不出答案。
“想不出來就別想了，那不妨換個問題。你打算怎么辦？”周秉昆目光灼灼的看向周秉義，周秉義聽到新的問題索性蹲了下來，開始認真的思考，
過了半晌他說“我想先聽聽你的答案?！?p> “很簡單啊，甚至還不止一種辦法?！敝鼙ヂ柫寺柤绨?，也蹲了下來。
“你說，我洗耳恭聽?！敝鼙x對弟弟的話感到震驚，他自己長久的思索也不過想出半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如此難題到了周秉昆的手里怎么聽起來不值一提似的。但他明白周秉昆不是無的放矢的那種人，必有高見。
周秉昆伸出了手指“第一個辦法，也是最簡單的辦法。做一個無知者，忘掉今天的事情。像光字片的其他人一樣，做一只井里的蛤蟆，只看著自己的天空對外界不為所動。
第二個辦法也很容易做到。做一個逃避者，我向你保證，十年內(nèi)，我一定能做到讓你除了漂亮國和小日子，你想做哪個國家的人都可以?！?p> 周秉義聽了這兩個辦法眉頭皺了起來。
“不過呢，選什么都是你的個人意愿。我尊重并且理解，但是作為周秉義，我從小到大的榜樣。要是畏難，選了這兩條路，那我以后就沒哥哥了。不僅如此，父親也會對你失望的?！?p> 周秉昆又豎起了手指“第三第四，是我建議的。只不過他們都比較難，選這兩個你可能要吃些苦頭。第三就是按照你的意愿做一個教育者，將祖國的下一代教育好。讓他們?nèi)ブ苯痈淖冞@個狀況。這條路符合你一貫的意愿，不過收效慢一些。第四嘛……”周秉昆拿腔作調(diào)了起來，佯裝不說。
周秉義點了點頭，這也是他想出來的半個答案。
見到弟弟還有下文卻不說，他不禁笑了，推了周秉昆一把“去你的，沒這么消遣你哥的。趕緊說?！?p> 看到周秉義笑了起來周秉昆這才開口。
“這就對了，雖然是有一些沉重。但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一輩子陷入沉重當中去啊。笑一笑沒什么壞處。第四個就是說起來最簡單的方法，直接去做建設(shè)者。把這個狀況改變，哥你是個聰明人。直接從政也會大有作為，但是作為你的弟弟我必須要提醒你，走這條路你會很累。這條路雖然見效最快，甚至你一眼就能望到底。但是你要知道人最難做到的就是跨越知道和做到的鴻溝。
世間諸般事，無非知易行難?！闭f完之后，周秉昆拍了拍周秉義的肩膀。陪著他一起思考。
周秉義蹲著思考了很久，要知道當時即使是讓他在軍區(qū)和愛人之間做抉擇他也才思考了五分鐘。而眼下他足足想了半個小時之久。
思考完之后，他有些沒法起身，周秉昆把他扶了起來。
“想好了？”周秉昆滿臉笑意，雖然對周秉義的選擇他已經(jīng)有了幾分猜測，可他又實在不忍自己的兄長走政治這條路。不免有些惋惜。
“想好了，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就像你說的，我有能力也有信心。那我就應(yīng)該拿出當之無愧的精神，勇往直前?！?p> 周秉昆也知道了他選擇的是那條最為艱難的道路，雖然心中不忍，但是也對周秉義的擔當感到欽佩。
他把手搭在周秉義的肩膀上“好膽識，不愧是咱周家的男人。放心大膽的去干吧。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會做出成績的。”
兩兄弟一起朝家走去。
“秉昆，我是在黨人士，若是從政的話肯定家里也沒法照顧。到時候還是家里還是多靠你了。”
“哥，你就放心吧。家里有鄭娟呢，她肯定能把家里照顧妥當。而且我過兩年畢業(yè)以后就回家?！?p> 周秉義點了點頭又說。
“秉昆。”
“嗯？”
“胳膊壓得我有點疼…?！?p> 周秉昆訕訕的收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