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一天天的臨近了，照相館臘月三十就關門。
周家五人臘月二十八就來照相館照相了。二十九去取相片，也不給人添麻煩。
拍完相片大家回家準備吃飯。
飯桌上，秉昆問起“這馬上就要下鄉(xiāng)了。咱家誰去??？”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先聲明啊，我不是不愿意去，其實我都想好南下了。去南方看看，什么廣州之類的地方。我是看我姐好像也想下鄉(xiāng)。”
秉昆是真的想南下，在知青點他還是大有作為的。憑他的能力，得到一個大學的推舉名額應該不是難事。早些上學早些讀完。還能早早回來照顧家里?？伤謱嵲诓蝗炭唇憬闵碓诩?，魂在貴城。周蓉曾寫過“我親愛的哥哥，你是能理解我的吧，可是我除了愛情又能信仰什么呢？”這般情真意切的話。
她將自己比作是上帝心血來潮的游戲之作——艾絲美拉達的沒心沒肺在身上有點兒，卡門的任性在身上也有點兒，瑪蒂爾德的叛逆在身上還有點兒。身上也有娜塔莎的純真、晴雯的剛烈、黛玉的孤芳自賞式的憂郁、寶釵的圓通……。又認為一馮化成是新的萊蒙托夫。
面對這樣的周蓉，周秉昆又如何不憐惜呢。
另一方面，周蓉的性子來說。秉昆也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李素華的身體不好，不能受到強烈刺激。若是周蓉在家照顧母親，結果照顧出三長兩短的，秉昆心里可過意不去。
“是這樣嗎？”周志剛銳利的目光看向了周蓉，看的周蓉滿心慌亂。卻還是強作鎮(zhèn)定“是的爸爸，我確實有想去貴城的打算。我要去陪著化成?！敝苤緞偠ǘǖ目粗苋??！澳呐码x家萬里？哪怕只能在山里耗費你大好年華？哪怕不能在你母親身邊盡孝？”周志剛一連串的追問讓周蓉無話可說，甚至無地自容。
【是的，愛一個人就是要付出一切。我對化成的愛是毋庸置疑的?！克睦锶绱讼?，卻也明白不能如此說。
周志剛看著女兒兩難的樣子，眼眶不覺濕潤了。他是不介意女兒下鄉(xiāng)的。作為第一代建筑工人，他的思想覺悟很高。別人的女兒是女兒，他女兒又不是個一碰就破的瓷娃娃，人家下得，他女兒難道下不得？他只是惋惜自己的女兒何曾這樣頹唐過，現在居然為一個比她大十余歲的生活腐化分子牽腸掛肚，甚至不惜離家萬里。
“唉……”周志剛什么都沒說，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救ケ闳グ桑笕€建設也不止在山城，正好組織也打算調一批工人去貴城。我也過去，還能陪著女兒。我倒要看看這個馮化成是個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肯胪?，他又無奈的笑了笑。別人家留城都是看家里誰最不濟事，留在父母身邊好讓父母在照顧一番。到了自家，三個孩子都很出息，也都很有抱負，都想出去為建設事業(yè)添磚加瓦。事情沒有妥帖的解決辦法，這讓他有些煩悶。
飯后，周志剛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周秉昆。秉昆表示理解又去找了周蓉。
臘月朔風冷冽，光字片低矮的房屋根本無法阻擋自西伯利亞來的冷氣鉆進人們的衣服里。周蓉又把棉衣緊了緊。一旁的周秉昆卻沒有那么畏寒。他已經是十七歲的大小伙子了，常年的鍛煉和高人一等的意志力讓他對寒冷有了更高的耐性。
他看著天上的星星?！叭绻粋€人是一顆星，就會存在于星河。別人只能評價他是一顆怎樣的星，分析他為什么是那樣一顆星。他明明是一顆星，非當他不存在，甚至非說他只不過是玻璃渣，這種文化態(tài)度是可笑的?！边@是周蓉喜歡的胡適。
“怎么突然說這個？”現在的周蓉并不訝異于弟弟有看過胡適的知識底蘊，她只是好奇弟弟把自己叫出來怎么突然背起了《胡適文集》的選段。
“姐，爸同意你下鄉(xiāng)了。”秉昆說完也不管周蓉欣喜的表情?！拔沂窍敫嬖V你，你的人生并不只有愛情這一顆星星?！敝苋睾孟衤犨M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秉昆也不再管了，姐弟一場。他能保證的是周蓉之后的人生里物質不缺，女兒能常伴左右。至于姐姐的精神世界，秉昆確實無力幫她搭建和改造她已有的精神宮殿了。
次日周志剛取了相片回家，將五張相片分發(fā)給眾人。喬母來家接著動員上山下鄉(xiāng)，周蓉也如愿可以去貴城了。
七零年的正月初八，周志剛、周秉義、周蓉三人即將踏上離家的火車。此番一別再次團聚又是數年，秉昆心中五味雜陳。隨著火車一列又一列的開走，秉昆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著自己的母親。母親睡著之后，周秉昆呆呆的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積雪浸透了他的褲子，涼意像蛇一樣往衣服里鉆。但他恍若未覺。
即使是有著系統，有著張刑的記憶，秉昆也才十七歲。身體上或許成熟，但是對于離別這項人生的必修課程，他的答卷還是稍顯稚嫩。周家屋里屋外，只有兩個人。往常熱鬧溫馨的兩間房只剩下他和母親，他在一間，母親在一間。周秉昆的心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月亮好像也看不到他，月光落在了每個地方，但是沒落到他身上。
“秉昆？秉昆？”溫柔地呼喊將秉昆的思緒拉了回來?！霸趺醋厣习?，多涼啊?！编嵕甑纳砩下錆M了月光，走進了院子。
她把秉昆扶了起來，幫他拍掉了屁股上的積雪。秉昆活了過來?！霸趺床贿M屋啊？”秉昆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這個只比他大一歲卻讓他感到母愛的女人。鄭娟也不問了，緊緊的抱著秉昆。
相聚離散都有時候，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
【哥哥姐姐去過他們的人生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沒什么轉不過彎兒的，眼前還有一大家子人等我養(yǎng)呢。下一步該好好想想分配工作能爭取去哪里，而不是傷春悲秋?！勘ト缡窍胫?，眼里的光愈發(fā)得亮了。